这样的理所当然,这样唾手可得,是这时候的这些人,穷尽生命的一切,鞠躬尽瘁的努力。
他们互不交谈,互不相识,却都在,拯救世界。
卓更甫是,郑朗之是,就连庄绍仁也是。
那一刻,郑襄元胸口有一把火张狂地燃烧着。
这才是她为何拚死拚活也要踏入学术界的原因。
不仅是想得到父亲的认同,如果只是单纯如此,她不可能咬牙撑到现在,更重要的,是她知道有意义,就算现在看不出来,她也知道自己正在研究的领域,肯定会有崭露意义的那一天。
她对这样的未来充满期待。
如同现在卓更甫眼中的世界。
*
庄绍仁灰头土脸地走了,门边的男子间适自在地关上门。
他是这样一个人,但凡对上眼说到话,都能感受他源源不绝的生命力,又高涨又热情,总有一堆鬼把戏,不得安消。
然而一旦他不说话,整个人又是沉淀的,像水墨画里的景致,安静,乾净,不留杂质,厚藏底蕴,局部的留白只叫不同人引发不同猜想。
说到底,这是从头到尾很是衝突的,一个人。
似乎查觉她在看他,他缓缓抬眸,眉眼皎洁,缓缓弯起的嘴角随着角度上扬愈发的明亮,那是一计,足以驱散所有阴霾的笑容。
「好了,换你了。」
郑襄元状况外,「换我?」
但见他双手环胸,别有深意地看着她,「你在这里大概也有十来分鐘了,有没有什么发现?」
郑襄元看看四周,暂时还没理解这傢伙到底在说什么。
「比如,」他缓步靠近,句句诱导,「我比较娘娘腔?比较爱乾净?比较爱打扮?心思细腻之类的?」
他一个停顿,笑脸盈盈地止步在她面前,相距两步远,「你跟我上来,不就是想找「证据」吗?」
……这傢伙,连这种话题都这么勇于面对的吗?
郑襄元冷汗涔涔,小心翼翼道,「我、我目前还没有觉得你……哪里不对劲。」
说真的,这人正常到,她不由怀疑从头到尾有问题的,会不会只有她爸。
「真的?」卓更甫挑眉,心情很好,「既然我是一个这么正常的男孩子,你又怎么敢跟我共处一室?」
对耶。郑襄元现在才发现癥结点。
虽说三十年后的未来,男女之防本就没有现在如此清晰,可随随便便走进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寝室,好像也,太大胆了点?
这么想,郑襄元不由退了两步,「……难道你敢告诉我你哪里不对劲吗?」
卓更甫的笑容愈发深邃。
「你怎么不问问看?」
总觉得,她好像不能嘲笑那个总是横着走的指导教授被这傢伙玩弄于掌心了。
因为现在,她好像也成了他的玩具……
这人到底是什么邪灵体质啊?这么恶趣味的吗?
郑襄元的背后生出几滴冷汗。
「你……」
「我如何?」
「我……我是说,郑、郑朗之,喜欢的是女的吗?」
不论怎么说,她得先为她妈讨个公道才是。
卓更甫也不卖关子,笑容灿烂,清脆一声。
「是。」
妈啊,好险,吓得她差点心跳停止。
郑襄元不动声色地安慰自己的小心脏,可不过片刻,另一个疑惑又冒了出来。
如果她爸喜欢的是女的,这傢伙又是怎么回事?
她抿着唇,提起勇气,「那、那你喜欢的是男的还是女的?」
「这个吗……当然是……」
这回,他耐人寻味地拉长了音,随后促不及防地伸手,精准无比地握住她的手腕,直直将她的掌心按到他胸口上──
那一刻,郑襄元脑中浮现的竟然是庄绍仁那声嫌弃:一天到晚都有女孩子,简直玩物丧志!
她、她她她这是!即将失身在三十年前了吗?!
老师、老师!她应该要听老师的劝,不该嫌弃他是大鬍子的!
说时迟那时快,郑襄元在心底放声尖叫的同时,寝室门刷拉一声被推了开来。
但见郑朗之站在门口,頎长的身形挡去外头的光,本还毫无情绪的脸庞在看到室内的瞬间,肉眼可见地黑、掉、了。
郑襄元从没看过自家爸爸这副神情,就算他的出现很即时很英雄救美,可这副模样明显是风雨欲来,只会让她全身恶寒啊!
不出所料,郑朗之急急地皱起眉,不由分说,低声怒斥,「你在做什么?」
郑襄元反射性地抖了抖。
可恨的是肇事者卓更甫非但不受影响,还很愉悦地回应,「验身啊。」
「验什么身,放手,端庄点。」
「哎呀,朗之,你真是,一点情趣也没有。」
卓更甫一边嫌弃,一边照做,还把双手举起以证清白,还给郑襄元一个安全的空间。
无奈郑朗之似乎还是不满意,持续瞪着他,他只能摆出更无辜的神态,再瞪,就再无辜一点,这么一来一往的,空气似乎也随着眼光流转瀰漫了一丝古怪氛围,郑襄元忍不住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
说实话,她真的好像灯泡啊,led照明的那种亮度。
好在郑朗之脸皮比较薄,受不起别人这么看,只能先行投降,意有所指地清清喉咙。
卓更甫极有默契地意会,台阶给得那叫一个得心应手,「你不是要去上课?怎么这么早回来?」
郑朗之把手上的提袋放到柜子上,「拿去冰,我要走了。」
「这么快?」
「不要再闹事了,听到没有?」
「知道啦,我以我祖奶奶的名誉发誓,你安心上路吧。」
……这到底是一场什么样的闹剧?
郑襄元冷汗涔涔看着卓更甫兴高采烈地拿起提袋,再配上一个单纯无邪的惊呼声,随后像个小孩子一样,拿起提袋里的东西直直递到她面前。
「喏,转角布丁,好吃的,你快吃吧。」
……所以她爸,是先出门买了布丁,特地折回来给他后,再去上课的吗?
她就从来没见过爸爸为谁这么费心的啊!这两人之间没一点那啥那啥根本就是在骗鬼吧!
郑襄元盯着眼前的布丁,好久不知该怎么反应。
倒是卓更甫又往她眼前晃了晃,「怎么,吃啊,没毒的啦。」
郑襄元这才回过神,「他、他特地买回来的,就算你不吃,他也想吃吧?转手就给我,不好吧?」
「唔,是给你的呀。」他理所当然道,「朗之不吃甜食,规矩很多很囉唆,平常再怎么样只会买一个给我,你在才多买的。」
不吃甜食?
那一刻,郑襄元错愕。
她记得很清楚,小时候,有研究生到家里时,爸爸都会准备甜点,那种一板一眼的人竟然会想跟大伙儿一块儿吃甜点,怎么看都很神奇,她一度以为是爸爸不为人知的喜好。
郑院士难得一见的喜好啊,得好好放在心上才行。
郑襄元就这么记在心上好几年,一直到现在是这么以为的。
不过当时年纪小,还没有现在这么成熟,很多时候都会被那些花花绿绿的甜点吸引目光,小小年纪的她总会聚精会神地站在桌前,忍着不断分泌的唾液,数着甜点的数量。
一个、两个、三个……
来的哥哥们,一个、两个、三个……还得算上爸爸……
短短的手指数了无数次,都不能改变郑院士一如既往的严谨,数量买的刚刚好,连多出一个给她的机会也没有。
她只能失望地打消念头,乖乖坐到一边听他们谈论那些深奥的知识,然后在吃甜点阶段时,眼巴巴地盯着属于爸爸的那份。
而爸爸,从来也不说什么,完全没注意到她似的。
他不说话,她就不敢肆意妄为。
一次,又一次,扬起期待,再狠狠掩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都懒得数了,甚至连看都不想看,转身就关门回自己的房间。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最好连看的念头都不要有,与其在那奢望永远得不到的回应,不如多看几本书更有营养。
可如今……
如果爸爸其实不喜欢、也不吃甜点的话……
那么,数量,真的是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