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爷,方才我已说过了,我的巫力无法持续太久,刚才那地流术已经耗尽我太多力气,我没办法再继续施咒了。」跪在地上的女子,一脸无奈地说道。
「你就算耗尽这条小命,也得继续!」就差那么一点,刚才探子已经来报两军陷入胶着,地流术虽然让他们的将士也一起去见了阎罗王,可敌方肯定也失去大批人马──最重要的是要拿下他们驍勇善战的朱尧将军!那可恨的朱尧项上人头都还没拿下,这地流术怎么能停!
女子垂下眼睫,浓密捲翘的羽睫轻轻搧动,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不知在里头翻了多少次白眼,却也只能叹气──这老头子压根儿听不进去人话,她就算失去这条命也还是不能施咒啊!没有巫力就如没有火苗的柴火,怎么烧啊!
「军爷,与其和小女子争论不如先想想如何自保吧!」况且,她现在比较担心自个儿,今夜是满月啊……
「啟稟军师,探子来报──地流术虽奏效,但敌军安然无恙撤退了大半,而我们的将士几乎全军覆没。」
「那他们的将军呢?」他才不管那些在前方拋头颅、洒热血的将士,他只在乎朱尧!
「有人见着他快马加鞭往我们方向前来,可刚才过于混乱,我们的探子急于通风报信所以并未掌握他们主将的行踪……」他不敢说的是,自家探子见那流沙之地吞噬人的恐怖景象,逃得比谁都快,哪里还有功夫去注意敌方的将军啊……
才刚稟告完毕,黑军的主将胡将军便挽着一名穿着暴露的艷丽女子入帐。
「吴军师啊,眼下情况如何?」
「胡将军!」眼见将军现身,留着一把老鬍子的吴军师瞬间没了刚才的气势,鞠躬哈腰地拱手作揖。
「你不是说──找了个会巫术的人来,这次肯定能擒住朱尧,一举歼灭他朱家军?」将军一身黑甲战袍体型壮硕,蓄了满脸黑鬍子颇有边疆男儿的粗旷气息。他粗手粗脚地坐上帐内软榻,大手不忘揽住跟随他入帐的女子一同入座。
「胡将军,商讨军中大事这烟花女子在场,不大妥当吧?」吴军师小心翼翼地进言。
座上女子一听,娇滴滴地贴近胡将军,丰满的胸脯有意无意地压上将军那孔武有力的臂膀,娇声道:「将军,还是如烟先避一避?」
「甭了。」胡将军不管军师的顾虑,拥住如烟水蛇般的纤腰。「有什么就直说吧!她一介女子,不碍事!」
胡将军总是见色眼开,就连将士们在拚死拚活地奋战之际,他还能把军务丢一旁与烟花女子在帐内快活,又怎会介意这些机密被听去呢?
「是……原先战事告捷,可──可都是这巫女未成气候,竟然在紧要关头时说她已经耗损过多巫力,无法施展地流术,导致这战事才刚告捷又……」吴军师在军中谋得要职多年,靠得不是谋略才智而是把过错撇得一乾二净。
「又怎样?」将军拧眉,怒声问道。
「又……错失良机,让、让朱家军给撤走了──不过,他们也是死伤不少,这地流术一施展,他们都被拖进地里断了气。这一仗肯定让他们元气大伤。」他还有张天花乱坠的嘴,撒起谎来脸不红、气不喘。
「那我军呢?」
「我、我军……」吴军师支支吾吾地不敢说出实情。
「吴军师说不出口,我替他答吧!将军,我便是军爷找来助阵的巫女叶纱纱,在施展地流术前,我就已清楚、明白地说过了──此术敌我不分,无法只令敌军受其害,我军一样也会被吞入地底。伤人必伤己,使用巫术作战一定会两败俱伤。因此,我军人马虽多却也不免被地流术给影响,死伤惨重。」真是罪孽啊!她早已说过此法行不通的,偏偏吴军师硬要她施咒。又碰巧在这月圆之际,是她最虚弱的时刻。待满月一出现,她可就不像现在这么好过了……
见叶纱纱不留情面地把话全盘托出,令吴军师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满眼怒意瞪视她,可她却像没有感受到他愤恨的目光逕自和将军稟告。
「废物!你这样有何意义?那朱尧呢?」
「朱、朱尧他行踪不明──」
「擒不住他们的主将,还失去了我们眾多士兵,你还算是什么军师!」倒是这巫女生得秀丽,虽不及如烟嫵媚妖嬈,却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绝色美人。
即使在训斥下属,胡将军依旧不改本性地肖想女色。
「将、将军饶命啊,都怪这巫女!都是她能力不足,否则定能在那地流术中一併收拾了朱尧,埋在地底让他再也不敢和您作对!」
「事已至此,你还不认错?明知山有虎你偏向虎山行,将士都已白白送命,要你这军师何用!」
「将军,您可别听这妖女的片面之词──」
叶纱纱在旁一听又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何时她从巫女变成妖女了?这吴军师为了自保什么话都能说出口。当初,他不请自来,带着大批兵马浩浩荡荡地闯入夜月宫,说是听闻夜月宫的巫女甚是厉害,前阵子大旱无水可用,农作物少了雨水灌溉全都乾枯无法生长;人民没有净水洗涤又造成病菌孳生,传染病一传十、十传百多少人久卧病榻不见好。但夜月宫巫女一出马施了祈雨咒,不消一个时辰天降甘霖,这雨奇蹟地下了七天七夜,一解旱象舒缓了大地的渴,水井、河水都储了满满的水。更神奇的是,那些生了怪病的人喝了这煮过的雨水竟都康復了。这夜月宫一瞬间声名大噪,成了活菩萨──巫女都变仙女了。
吴军师知晓这巫女能祈雨,必定也能施咒,便动了歪脑筋要夜月宫里头最厉害的巫女前来助阵,虽他表面上诚意十足大手笔地重金礼聘,可身后却领着带刀背剑的兵队,着实令人看不出他究竟是来「求人」还是「掳人」。而她那见钱眼开的宫主,一看见那沉甸甸的宝箱掀开来全是黄澄澄的金元宝,眼睛都发亮了,哪还管得了上个宫主的告诫──巫术仅能用于助人,而非战争或杀戮。一旦巫术用于不当之处,将会反噬在施咒者身上。可宫主本就不是什么大善人,虽偶尔会做些令大家意外的善举,但私底下这种害人不浅的活她也是来者不拒。套一句宫主每次逼她接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工作时,开头千遍一律是:「干嘛跟银子过不去呢?若是工作还东挑西拣的话怎么养活夜月宫里的人呀?况且你打小吃好穿好本宫主可有亏待过你?」
这亲情牌可是百试不厌,叶纱纱出生便不知父母是谁,被丢弃在夜月宫门口,夜月宫宫主竟也好心收她为义女,而非作为打杂的下人。当然,这又是夜月宫宫主的私心了──「花我那么多银两、耗了好些年才能养大的孩子,我拿她作丫鬟岂不浪费我先前的心力?我要她往后回报我的不只是下人能做的活,而是为我赚进更多银两!」
而她叶纱纱也够争气,儼然是天生巫女的料,学习咒术悟性极高,当其他年龄相仿的孩子还在打巫女根基时她就已经在学如何施咒。身为巫女,除了需要具备咒术领悟力外,最重要的便是巫力的多寡了,巫力越强咒术也越有成效;反噬时也才能靠自身的巫力修为去减缓疼痛。这潜藏与体内的巫力犹如练武之人的内力,得靠日积月累的冥修与天份才能增强。此趟助战之行,她本不愿意来搅和,可宫主一句话又堵得她回不了嘴──「你不去,谁去?能动輒天地的咒术除了你和田瓔、夏昀外,还有谁会?这种伤天害理的咒术,反噬甚劲,你的巫力最为深厚承受度高,再者你天赋异稟反噬不常立即显现,可你的姊妹们一旦施咒很快就会受到反噬……」
宫主不愧是养她长大的人,很是了解她的心思,以她的性格怎忍心看一同长大的田瓔、夏昀受到严重的反噬呢?那可得让她们躺几天几夜啊……最后,她只能囁嚅回道:「可若是遇到满月之夜,我也无计可施……」
「那便是你的命了。」语毕,宫主还仰头大笑三声。「放心,你生命力那么顽强,三岁不小心落水还能靠自己游上岸、五岁在马屁股后边被马儿扎实踢了一脚,你还能自个儿爬起来,十岁……」叶纱纱在空中比划了一记手势,随即宫主便似被人摀住了嘴,吐不出话来。
「行了行了,我认了。我去总行了吧?」她认命地叹气离去,罢了、罢了,就算遇到满月也是她的命。
夜月宫宫主虽成功地说服她出行,却不满叶纱纱趁她不注意时对她施了噤语咒,害她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完呢!
于是,叶纱纱草草收拾行囊随吴军师出征,好不容易熬到了这出战之日却碰巧是月圆之际。而他们的主将胡将军荒淫,行军路上不忘带着各式各样的妖嬈女子随行,夜夜笙歌要人陪寝。把这军务大事全丢给了这一点也不靠谱的吴军师,才导致了眼下这样的情况。
帐外天色渐浓,叶纱纱身子逐渐虚弱无力,感到巫力一点一滴流逝,而最令她忧心的不是巫力暂时性的消失,而是即将面临的反噬威力。
「急报──」在吴军师还在求饶时,又一名将士来到营帐。「稟告将军,前线将士都已沦陷,连副将也身亡了……」
「什么?」胡将军一听面色凝重,震慑不已。这下他不得不先拋下一边的烟花女子,埋头省思接下来的退路。这几年他出兵打仗靠的不是自己,而是靠这才干兼具的副将啊!说穿了他就是一介莽夫,上阵杀敌他行,可他有勇无谋只懂得舞刀弄枪,能当上主将也只是侥倖和靠关係。
徒剩一把老骨头的吴军师比将军还震惊,这──这下该如何是好?他们的将士所剩无几,而地流术又无法施展,待那朱家军见情势好转一举攻来他们就连渣滓都不剩了!
「妖女!收了我们大把银子,还不快想想办法!」他无计可施,只能使唤一旁的叶纱纱。
「……」叶纱纱深深地吸了口气,再缓缓地吐气──冷静,她要冷静,千万不要跟这个老头子计较,她大人有大量,况且人家的确是付了不少银子的,这些银子、这些银子够她还了宫主这辈子的养育之恩了吧?
下次她再也不要听令,接这种活了!
「巫女,你可有计策?」六神无主的胡将军也把希望寄託在这巫女身上。
「啟稟将军,眼下我军已无将士能与敌军对战,方才地流术已耗费我太多巫力,若他们捲土归来一时间我也无法与之对抗,如今──若要让将军全身而退,小女子仅有一计。」
「快说吧!」听到她有计策,胡将军眼睛一亮赶紧示意她继续说道。
不只胡将军,整个营帐内的人全都眼巴巴地望着她,彷彿她是唯一的救命稻草。这眼神她太熟悉了,当初的祈雨咒也是被这种眼神给逼得她不得不出马,没有雨水影响了生活的方方面面,由小至大,从日常用水到作物灌溉都造成了莫大的困扰,而他们夜月宫素有农地租给农民耕耘,若缺水导致稻作无法收成他们也不能从中获益。宫主故意安排人在她耳边叨唸:「井里无水可以煮食泡茶了。」、「井水越来越低,怕是无法供水给大家净身了……」又刻意请农妇来夜月宫求助,那老嫗年事甚高驼着耸起的背,在她面前又是跪又是磕头的,她这心一软又只好牺牲自己了。这种呼风唤雨的咒术,纵使不是用于坏事却也会耗损不少施咒者的精力;若不是田瓔、夏昀及时前来助阵,她怕是要在床榻躺了十天半个月才能下床走路。
「小女子残存的巫力虽不能使用地流术,尚能施点小法让将军和这帐内的人全身而退,退至安全的地方。只是,会送至何地小女子不敢保证,且可能会有副作用。」她好心提醒,把可能会有的情况事先说明清楚。
「都这时候了,能安全撤退最为重要,送至哪儿都无所谓!快,得趁朱家军杀来前保全我们。」
「那这次征战之行,便两清了?」叶纱纱望向吴军师说道。
「行行行,我们两不相欠了!」逃命要紧,吴军师急忙地回答。
「那小女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得了胡将军和吴军师允诺,叶纱纱熟稔地唸了段咒,白皙素净的柔荑在胸前优雅地画起一道弧,随即又合掌结印往前一送,喊了声:「九霄云外,千里移送!」
倏地,这营帐内的人全都被弹飞出去,被移送的人就像被木桩狠狠打到一样疼痛难耐却不见伤。转眼之间,帐内的人便被她移送到一座百花齐放的后花园。
「咳、咳──」
「亲亲如烟,你可还好?」胡将军忍着腹部里头翻搅的不适感,关心着依偎在他身上的烟花女子。这如烟身子娇嫩,不像他皮粗肉厚怎禁得起这折腾哪?
「这是什么术法,可疼死如烟了……」如烟漂亮的眉眼皱成一团,在将军的搀扶下才站稳了脚步。
「这是什么地方哪?」吴军师撑起一把老骨头,踉踉蹌蹌地站不挺身子,这「副作用」虽疼,可至少他们安然无恙。这叶纱纱可还真行,居然真能送他们离开,这银子花得值了!
一旁的将士被「弹」得头昏眼花,敲了敲自个儿的头后勉强打起精神,眼望四周,发现是座非常奢华的花园,此处肯定是某位权贵之家的后院。
「啊──来人啊!快!有人闯入娘娘的后花园!」一名丫鬟忽地叫喊起来,让尚未釐清状况的胡将军一行人反应不过来,直到见到皇家禁卫军团团围住了他们才发现──这叶纱纱居然将他们送到了皇宫后妃之地,而且还是豫国──朱家军所属的国家,他的敌国啊!
「叶纱纱──你──这妖女──」吴军师在被押送至大牢前,发自肺腑地吶喊了始作俑者的名字。
而始作俑者此时独自一人留在帐内,打了个喷嚏。她擤了擤鼻子,唔,肯定是入夜天气凉了。见他们都已送走,她暗自松了口气──太好了,终于把这些麻烦精都送走了,任务总算完成。
外头夜幕低垂繁星点点,硕大的圆月高掛空中,帐内的烛火苟延残喘着透着一丝微光,叶纱纱耗尽力气终于不支倒地,而她的身上却诡异地开始佈满细细麻麻的大小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