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暮秋週末午后,难得灿阳高照,我与三两好友齐聚于新北市秀朗桥下河滨篮球场。几名挺着臃肿肚腩,拖着僵硬身躯的四十多岁男子,乐呵着斗起牛来。
此处大面积的绿地,秀丽且反射着鱼鳞般亮光的新店溪,搭配暖洋洋又不失凉爽的天候,漫步其中,总令人身心愉悦。当微风拂过脸颊,触感有些搔痒而温柔,顿时只觉酣畅殊甚。但此般间适的情感流露,均仅是我的偽装,是对他人的偽装,亦是对自己的偽装。
内在的我,什么都感觉不到。
目送着圆球离手,于空划出了道优雅轨跡,顺着完美拋物线应声入网,我投进了致胜一击。
队友们宛若回到了青年时代般,一个个兴奋地鬼吼鬼叫,纷纷衝到身旁大力称讚着我宝刀未老。可面无表情的我却恍若无闻,注意力全遭球场边的拾荒阿婆给攫了过去。
那阿婆是个生面孔,皱纹满佈,头发灰白捲曲,身形佝僂乾瘦。她踏着蹣跚步履,一拐一拐的,正挨群挨团地「搜刮」回收物品。阿婆身上的酒红花杉经过艳阳照耀下,反而显得黯淡。
隔壁球场一名寸头年轻人,坐在篮球上咧嘴笑着,忽将刚喝完的宝特瓶罐轻蔑地扔向阿婆,不偏不倚打中了她,再故作无心之举。阿婆并未发怒,仅仅是微微一笑,并对着该年轻人道谢,接着艰难地弯腰,轻轻拾起了滚在脚旁的宝特瓶。岂料对方不但不领情,反倒像是嚐到甜头般,得寸进尺地叫嚣。
近年以来,饱嚐风霜的我成为了个自扫门前雪的自私之人。可目睹此景,虽本欲佯作什么也没瞧见,心中亦不免有气,遂凑了过去,对着那阿婆轻轻唤道:「阿母,我来接你了。」
紧接转头望向年轻人,用我眼下所能摆出中最为严肃的表情,定定地盯着他。对方或许是自知理亏,禁不住摸摸鼻子,拎起球,灰溜溜地夹尾就逃。
幸好多年在职场上的歷练早已磨礪了我的稜角,倘换作是二十出头岁数那时,遭遇此事,肯定会直接与对方吵起来的吧?
「少年仔,谢谢你替我解围啦!」阿婆感激地说着,接着后退了两步,「你别靠近我,我捡破烂的,身体脏。」
「不会啦!哪有什么脏不脏的?我刚打球满身臭汗,也没乾净到哪去。」我赶紧摆摆手,不欲让阿婆感到难为情。
「谢谢你,谢谢。」阿婆连声致谢,笑容颇是慈祥,可我却从中隐约读出一份淡淡的卑微感。我眉头稍皱,却是不知该如何疗癒阿婆的自卑。
出外人哪,岂有不辛苦?不过阶级的鸿沟不只是现实存在,更膨胀于人们的心灵中,不停啃噬侵扰着。
「那我先回去打球囉,拜拜。」我亦仅得报以一抹灿烂但虚偽的微笑,尽速返回球场,继续新一轮的球赛。
坦白说,我是刻意拉开距离的,因为我并非什么善荏,一开始甚至想撒手不管,根本不具资格受人谢意。
「拜拜。」阿婆慢慢向我挥手。
自这天起,而后每每只要来到球场便时常遇见阿婆。阿婆总是热情地向我招呼,时日一长,彼此间渐趋熟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