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藏就是一年多?”顾红星说,“本子都被人拿走大半年了,才想起来找?而且还悬赏找?”
“也许这人之前不用钱,最近急着用钱,就想起来本子和钱了?”冯凯说,“也许他的悬赏是假的,就是为了找本子的下落?”
“哪有那么多也许?”顾红星抚着额头说道,“你咋现在都不像以前的你了?”
“总之,以我们现在的证据,恐怕说服不了尚局长。”冯凯说,“如果是为了贪本子里夹着的钱,那这充其量就是个盗窃案,尚局长不可能因为一个盗窃案去取全玛钢厂职工的指纹的。而且你那剩下没主的几枚指纹里,还未必有盗窃者的指纹。”
“我觉得这不是盗窃案。”顾红星说,“本子里的这么多东西,我们都看不懂,吴姨那个高小文化
(1)
的人,怎么会有这些?而且像她那样的人,怎么会把这么多钱夹在本子里?再者,如果这本子当时就在现场,老穆这种老刑警,怎么可能遗漏?”
“所以你觉得,吴秋月在死亡前或者刚刚死亡后,本子就被人拿走了。”冯凯说,“如果是有人觊觎本子里的钱,为了抢钱而杀人,那他杀完人拿走钱就行了,何必连本子一起带走呢?钱夹在本子里安全,还是揣在内裤里安全?”
“所以未必是为了钱。”
“那就要看看这本子里的内容,究竟是什么了。”冯凯意味深长地说道,“嘿,老穆这个老家伙,说好的帮我们联系大学教授,看看本子里的内容,怎么说着说着就没影儿了?”
“大学教授。”顾红星沉吟道,“刚才小真是不是说了个什么小清姐姐是大学教授?”
“还‘小真’,肉麻不肉麻?”冯凯讥笑道。
顾红星是一时情急、脱口而出,此时已经羞得满脸通红。
“她那么年轻,能行不?”冯凯担忧道。
“林医生不是说了嘛,她能力超群,所以被留了校当教授。”顾红星站起身来,说,“虽然不到三十岁,但肯定是有两把刷子的。”
“现在还不到十一点,不知道这样高智商的人,睡眠是不是比一般人少?还有,这样打扰人家好吗?”冯凯说。
“丫丫不是大夜班吗?”顾红星抬腕看了看手表,说,“约莫着,她现在正在下楼呢。”
刚刚从宿舍区大门走出来的袁婉心,被站在门口阴影里的冯凯和顾红星吓了一跳。
“哎呀,大半夜的,吓死个人。”袁婉心连嗔怒都很温柔。
“你这一惊一乍的,在公安局旁边有什么好怕的?”冯凯嬉皮笑脸地说道,“有个事情要麻烦你。以你的经验看,你们的小清姐姐,这时候睡觉了吗?”
“怎么?你找她有事?”袁婉心一边快步行走,一边问道。
“如果不是她推了凶手一把,我们现在还在蹲守呢。”冯凯抬了抬右手拎着的一袋苹果,笑着说,“吃水不忘挖井人,我们去感谢感谢她。”
“哪有大晚上去探望病人的?忌讳。”袁婉心被逗乐了,但是脚步没有放慢。
“社会主义社会了,别搞封建迷信。”冯凯快步跟上袁婉心说,“你们护士,是不是走路都快?”
到了医院急诊科,冯凯和顾红星在护士站门口等着袁婉心换装,然后她带着他俩来到了一间急诊病房。
透过门上的玻璃,冯凯看见里面坐着一个二十七八岁、皮肤白皙、身材瘦长、面容姣好的长发女子,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端庄。此时她正端坐在镜子边,歪着脸看面颊上的伤口。
“小清姐姐,你都拆线了?”袁婉心拿着血压计走到女子的身边,端详了一会儿她脸上的创口,说,“任主任就是好手艺,我看啊,留不下疤。来,量个血压。”
“她脸上划伤,量血压干啥?”冯凯拎着苹果走了进来,说道。
“这是规范。”袁婉心笑着说,“这两个是我的朋友,公安局的,说是因为你推了凶手一把,才让他们破了案,所以感谢你来了。”
“应该是我感谢你们为民除害才对。”小清的声音清澈得像是小溪里的流水。她看见冯凯二人进来,立即坐直了身体,双手放在膝盖上。
冯凯一阵酥麻,随即清醒了过来,心里默念着顾雯雯的名字,说:“我们应该做的,应该做的。”
“人民公安为人民,这句话没说错。”小清笑了,伤口上方有一个好看的酒窝。
冯凯心想,这个时代真是好啊,破不了案子人家理解你,破了案子人家感谢你。还有,这大学教授的涵养就是不一样,说起话来都是一套一套的。
顾红星上前两步,说:“小清姐姐,除了感谢,我们还有点事情要拜托您。”
“我就知道你们俩没那么简单。”袁婉心拆下小清臂弯的袖带,说道。
“没事儿,尽管说。”小清整理了一下衣袖,撩了撩头发,微笑着说。
顾红星戴好手套,从牛皮纸袋里拿出笔记本,举到小清的面前,慢慢地翻着,说:“请问,您知道这里面写的都是些什么吗?”
小清皱着眉头看了好一会儿,说:“如果没有看错,这是一些推算公式。”
“推算什么?”冯凯问。
“推算什么,我不敢妄言。”小清说话依旧是一副文绉绉的样子,说,“如果没有看错,这应该和军工产品有关。”
顾红星猛地一颤,回头看着冯凯。冯凯也在盯着他,眼神里不知道是惊讶还是惊喜。
“对了,你们学校有没有一个男学生,姓陶,学习挺好的?”冯凯犹豫着,壮着胆子想打听一下自己父亲的事情。
“没有。”小清想了想,说道。
“哦。”冯凯低下头,有些失望。
2
第二天一早,尚局长按时来到了办公室,却发现冯凯和顾红星已经等候在了他的办公室门口。
“翻拍架买不起。挎子也不能给你们俩,那是大家共用的。”尚局长一边掏钥匙,一边说道。
“这回真不是找您老要钱的。”冯凯凑上前,拎过尚局长的公文包,赔着笑说道。
“你俩回来才半年,你说你们往我办公室跑多少趟了?”尚局长打开大门,说,“不是来要钱的话,自己泡茶。提到钱就滚蛋。”
“我们是来汇报女工案的。”顾红星说。
“那也滚蛋。”尚局长坐到椅子上,点了支烟。
“这回真的有眉目了。”冯凯说,“我们找回了徐二黑说的笔记本,上面发现了女工吴秋月的指纹。”
“什么乱七八糟的?”尚局长一脸蒙。
作为公安局局长,对每一起案件侦破有督促的责任,但是不可能对案件细节了解得那么细致,所以尚局长并不知道笔记本之说。因此,冯凯示意顾红星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仔细讲了一遍:他们如何在徐二黑案中发现笔记本,又如何在女工案档案中发现关于笔记本的文字记录,再到如何取到笔记本和提取上面的指纹,最后到如何确定笔记本里面的内容……
听着听着,尚局长的脸色逐渐凝重了起来,等顾红星说完,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个号码,说:“老穆,你去喊政保科的老刁,一起来我办公室。”
过了一会儿,楼道里脚步声响起,老穆带着一个穿着制服的老公安走进了尚局长的办公室,这个老公安应该就是尚局长说的老刁。老刁长得并不刁钻,而是浓眉大眼、国字脸。他四五十岁的样子,皮肤黑黑的,个子很高、肩膀很宽。不知道是不是出于职业习惯,他一进门,就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把冯凯二人打量了一番。这举动和他高大的外表并不搭配,反而让人觉得神神道道的。
冯凯看到老刁,觉得非常面熟,但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他。
穆科长一见冯凯二人,立即对尚局长说:“不是我让他们来要钱的。”
“哦,老头儿,我就知道要钱是吧?”冯凯不服气地说。
“戴上手套。”尚局长从抽屉里拿出两副白手套,扔给穆科长和老刁,然后又指了指顾红星手上的笔记本。
老刁戴上手套,从顾红星手里拿过笔记本,翻了两页,眼神深邃地说:“这是在哪里找到的?”
“啥玩意儿啊?”穆科长也拿过笔记本,看了看,一脸不解。
“这两个小家伙找到的。”尚局长说,“要不要给他们记功?”
“必须要的!”老刁点头说,“我们找了一年多都没找到的东西,被他们找到了。”
“你们在摆什么迷魂阵呢?”穆科长拍了一下老刁的肩膀,“你最喜欢摆迷魂阵。”
“我们政保的案子,怎么会给你们刑侦知道?”老刁白了穆科长一眼,神秘地说。
“现在这个案子,由你们政保和刑侦联合办理。”尚局长说,“你们互相通一下气。当然,这案子仅限于你们四个人知道。”
老刁站在原地犹豫着。
“怎么了?我说的话不好使?”尚局长瞪了一眼老刁。
顾红星连忙开始把刚才和尚局长汇报的情况,又从头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几乎和尚局长刚才的变化一模一样,老刁的表情也凝重了起来。
“既然这样,我也把我这边掌握的情况说一下。”老刁说道,“去年的六月上旬,一五零八所那边来和我们反映了一个情况,嗯,一五零八所是干什么的,我就不说了,反正是我们龙番市的一个军工企业,具体内容是保密的。总之,他们来反映说,他们的总设计师王璐的一本笔记本丢失了,这本笔记本里面是王总工十几年的心血,是某项军工产品的命脉所在。如果丢了,损失不可估量。更重要的是,如果被外部势力拿到,就更是给敌人做了嫁衣。”
说完老刁扬了扬手中的笔记本,说:“好在,没丢。之前,我们经过调查,认定笔记本是在王总工的秘书岳剑手中丢失的,只是这小子为了逃避责任,设计了很多计谋来误导我们。不过,还是被我们识破了。于是我们抓了岳剑,也调查了所有和他有关系的人,包括你们刚才说的王飞凡。王飞凡的父亲是武装部的,当年岳剑进一五零八所就是王父推荐的,因此岳剑和王飞凡关系十分密切,经常在一起活动。从目前看,很有可能是吴秋月受到了外部特务机关的诱惑,让她先勾引王飞凡,然后利用王飞凡的关系接近岳剑,从而盗窃到了笔记本。只不过,我们在对岳剑调查的时候,一直没有查到过这个吴秋月。对其他人的调查,最后都走进了死胡同。”
“如果吴姨是特务,她又是怎么被杀的呢?”顾红星问道。
“我怀疑,吴秋月只是一枚被利用的棋子。”冯凯说,“也许吴秋月拿到笔记本后,坐地起价,让真正的特务不得已而杀掉她,抢回了笔记本。也可能是国外特务机关缺钱,所以杀人赖账。”
“因为岳剑一直没有交代出有用的线索,所以我们的调查一直都处于中断的状态。”老刁说,“本来我们都放弃了希望,没想到你们无心插柳,却找回了笔记本。”
“情况大致明白了。”冯凯转头对尚局长说,“玛钢厂里面是外人进不去的,厂子里就几百号人,挨个排查指纹,就知道是谁从吴秋月手中抢走了笔记本了。”
“不行。”尚局长说,“办反特案件,和你们办刑侦案件不一样。特务有外部势力的支持,一旦打草惊蛇,他们有无数种办法脱身。这些损害国家利益的人,绝对不能让他们跑了。”
冯凯想想也对,毕竟自己是个没有办过反特案件的人。在这方面,还得听听经验老到的尚局长和老刁的意见,虽然这个老刁神秘兮兮的,不一定会教授他。
“既然有指纹,有抓手,就有希望,但是不能打草惊蛇。”老刁神秘地说,“现在线索很明朗,我们可以秘密地顺藤摸瓜。”
“你是说去找那个在澡堂悬赏的人吧?还可以查查玛钢厂里,住在城西镇的人。”冯凯说。
“没有,一个都没有。”老刁说,“玛钢厂里几百号人,我们都顺过,没有城西镇的人,这个我可以肯定。”
“那没办法了,就只有去找澡堂负责人了。”冯凯摊了摊手,说,“挎子能用不?”
“不能!目标太大,骑自行车去。”尚局长喝道。
“你就是舍不得油钱!”冯凯贫了一句,逃也似的跑开了。
城西镇公共浴室。
老刁带着冯凯和顾红星,把负责澡堂工作的生产队干部罗东风堵在了他的办公室里。
“说吧,那人给了你多少钱?”老刁叼起一根烟,还是用他那令人捉摸不透的口吻说道。
“领导,这可不能乱说的,你这样乱说,我会被开除的。”罗东风说道。
“组织培养你这么多年,就培养成这样了?”老刁不理他那一套,说,“花两百块钱悬赏一本笔记本,有悖常理,既然是反常情况,为什么不向组织汇报?”
“我这不是做好事嘛。”
“做好事?”老刁冷笑了一下,说,“知情不报,是同罪知道吗?”
“我知什么情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就是帮忙传个话。”罗东风摸不准老刁掌握了什么。
“为犯罪分子传话,是什么性质?”老刁摆摆手,说,“我不为难你,你现在老实交代,严格保密,我可以考虑不向你的上级检举你。”
“一定,一定。”罗东风也不管究竟是什么事了,一个劲地用脑袋捣蒜。
老刁从口袋里拿出一沓照片,说:“看看吧,找本子的人,在不在里面?”
冯凯一下明白了,老刁还掌握了其他线索,只是没和他们说,他可真是够深沉的。
罗东风唯唯诺诺,认真地看着这一沓照片,看到一半的时候,拿出一张,说:“就是这个人,以前经常来我们这儿泡澡,后来有半年没来了,这次一来就说丢了东西,让我找。”
老刁瞥了一眼照片,就把全部照片收了回来,朝冯凯挥了挥手,临走前还瞪了一眼罗东风,说:“和谁都别说我们来过,否则你知道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