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就这样从一天跳到下一天,忽略了夜晚。
舷窗外艳阳高照,纵然可以拉下隔板,林嘉青依旧毫无困意;她叫来空姐,要了一份报纸,刚翻开,就看到内页里的自己。
漫天飘落的星雨从加尼夜歌剧院的穹顶落下,将整个舞台铺成璀璨的景色。
照片上,她手捧鲜花,独自站在舞台中央。
下面的内容是毫不吝啬的赞美:“黑天鹅”、“未加工钻石”等字眼频繁出现,甚至有评论说,她在摇篮时就被舞蹈的缪斯女神——忒耳普西科瑞亲吻过额头。
这样不遗余力地吹捧,也不知是源自对她实力的肯定,还是仅仅因为——那是她最后一次登台演出。
都说一个舞蹈演员一生会死两次——一次是当他们停止跳舞的时候,一次是他们生命终结的时候。
就在昨晚,林嘉青经历了她生命里第一次死亡。
当帘幕拉开,当灯光变亮,当观众从座位上跳起来欢呼、喝彩,当噼里啪啦的闪光灯响和人们经久不息的掌声充斥满整个大堂……
她站在舞台上,优雅地鞠了一躬又一躬。
熟悉歌剧院的人都知道,这是惯例的,是舞者对舞台和观众永久地告别。
林嘉青今年二十四岁,眼看着就要二十五了。
在世界各大芭蕾舞赛事中,她这年龄几乎就是成人组的上限。
从七岁第一次穿上舞鞋的那天,林嘉青一半的时间在舞蹈室,她一半时间在演出或去演出的路上——尤其这两年,她几乎辗转遍世界各个舞台。
常年跳舞加上忙碌的演出日程,她落下一身劳损,尤其是腰部。
更关键的是,家人越来越紧的催促,一次次要求她回国——她不得不告别舞台。
她不可能跳一辈子的舞。
在这样的年龄,在最灿烂的时候隐退,不失为一种最佳地离场方式。
也算死得其所吧。
林嘉青合上报纸,继续闭眼发呆。
虽然是头等舱,她位置并不算宽阔——可能因为航空公司不算头等。她赶着回国,也没办法挑剔太多。
比高铁宽敞不了多少的座位,她的一双长腿怎么摆都不太舒服——
她微微睁开眼睛,调整一下姿势,侧头,发现邻座的人正打量自己。
那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男生,亚洲面孔,穿着宽松的帽衫,脸上罩着一只鸭舌帽,正拿着报纸打量她:“你就是报道上的……你就是Aurelie?”
“嗯。”她不太热情地回应,连带着动了动显得懒洋洋的身体。
“没想到真的是你,我母亲非常喜欢你,经常拉着我去看你演出,没想到我竟能在舞台下遇到你。”小男生当即激动地开口。
“谢谢。”林嘉青笑笑。
大概是为了拉近距离,男生又问,“这么巧,你也去C市?”
“……”这个问题,林嘉青当即愣住了,“不然呢?我……中途跳下去吃个鸡?”
对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蠢话,尴尬地垂头,在鸭舌帽下咳了咳 :“你也玩吃鸡吗?”
“偶尔。”
“那你还玩别的游戏吗?”
“……”
粉丝林嘉青也见过不少,眼前这位究竟算不算,她在心头存疑;不过反正睡不着,无聊浅眠倒不如和人聊聊天。
漫长的十个小时后,飞机终于落地。
十月的C市,已是深秋,天下着绵绵细雨,灰暗而压抑,与她离开洛杉矶时温和的华氏七十度的天气相去甚远。
林嘉青没穿外套,出了机舱就感到一阵凉意。
身旁人看到她哆嗦,下意识就要脱衣服,却发现夹克在上机前就被收到行李箱里。
“没想到还有点冷啊。”他做了个抱臂的动作缓解尴尬,又嘀咕,“下雨天可塞车了,也不知他们到了没有?”
像是要印证他的话一般,他话音刚落,手机就响了起来。
他掏出手机,一边走,一边讲。
出到等候厅时,他才挂断电话,重新看向林嘉青:“你住哪里?一会儿我司机就到了,你要不跟我一起吧,我先送你。”
“不用。”林嘉青顿下脚步,“我老公已经到了。”
国际到底大厅里,散布着稀稀落落的接机人群。
他们或三三两两坐在一起,目光不时地望向旅客通道;或打着横幅,候在通道出口,不住翘首——
其中,侧身听电话的蒋承宇显得格外出众。
定制西装完美的垂坠感和讨人喜欢的剪裁完美地凸显了他的身体比例,白衬衫下他结实劲瘦的肌肉将布料饱满地撑起,衬得他高挑矫健,形如雕塑。
林嘉青从旅客通道出来,一眼就锁定他:“老公——”
“老公?”旁边的小男生凌乱地站在原地,用了几秒确认自己没听错,“你……你什么时候结婚了?”
“咦?没有告诉你吗?”林嘉青,“我都结婚两年了。”
她说着,在对方复杂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向那黑色的西装,勾住来人起胳膊:“等了很久了吧?”
不知是不是林嘉青错觉,她似乎听到蒋承宇哼了一声。
很快,他挂了电话,朝着仍凌乱原在旅客通道口的小男生一样瞥了一眼,转过身,“老公?我以为我只是来接你的交通工具呢?”
“……”林嘉青。
她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揶揄。
却也只装作听不懂,就这么笑岑岑地挽着他的手,跟着他一步步走向行李转盘,又一步步拖着行李往电梯走去。
等到电梯门关上,远处那道目光终于撤离,她才松开他的胳膊:“赶紧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