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云哥哥。”
脱口而出的四个字叫她愣了几秒,微微点头示意。
夏风掠过,不知是东湖鸢尾的气息,还是她一缕纱袍袖中所藏的念想,半腾空中与陆仕云广绣宽袍相撞,往事一幕幕回现,似又回到儿时相知相伴的年少。
“谢家庭院残更立,燕宿雕梁。后一句是什么?”
“后一句...”
“昨日在国子监,又没听先生讲的词?”
“我...”
少女朱唇钳着狼毫,嘟着嘴挠了挠毛茸茸的脑袋。
“后一句,月度银墙,不辨花丛那瓣香。”
他夺了她口中的毛笔敲了她的额头,惹得少女吃痛的拿手捂着。
“那是什么意思?”
“夜过残更,两人依偎在庭院,燕子已在梁上栖息,墙壁也被月光染成银白。花香阵阵,只是夜色昏暗,难以分辨香从何来。”
“好无趣的词...”
她撑着脑袋看向远处飞来的蝴蝶,而他并不像平常一样唠叨她的不专心,反而只是苦笑了一声,不再言语。
暖阳融融,照亮了阶台旁的几株月季,国子监窗棂扶风而开,转过人生天地,物走星移,忽然而已。
那时的朱鸢背熟了纳兰的采桑子,也明白了它所讲是沉浸于朦胧月色与花香中而忘却前尘的爱侣,知晓了这个潇洒自如的大明才子也会为情所困。
前世他与教坊司歌女郦姬相恋无果,在容儿登基那日选择抛却红尘,还俗出家。
金陵雪落,她作为大明长公主在城门送了他最后一程,曾站在高山之巅的大学士,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却为爱剪烦恼丝,断尘世缘。
“保重。”
她不问他悔不悔,那是二人之间最后的默契。
“阿鸢快入座吧,要开始了。”
陆仕云悄悄向左边瞥了瞥,那本应是翰林院的席坐,他却专程空出来给她,只因那座位正巧挨着邵小将军。
华服飞髻,风吹过她鬓边的海棠步摇,那个曾说好并肩同行的兄长缓缓与她擦肩而过,却让朱鸢想起昨夜的入访册上的名字,心头哽咽,难以言说。
你我之间当真一切如旧吗...仕云哥哥?
及笄礼如期举行,明亮的大袖长裙礼服,上衣下裳,她缓步走上阶梯,反复迈步在时间疯长的缝隙里,东升月落,远眺脚下朝臣,数以记百,却个个心存龃龉,不忠之人历历在目。
朱鸢戴上发钗的那一刻,从豆蔻走向成人,也从无知走向了责任。
她仿若站在百鬼夜行的长街尽头,定是没喝下那碗孟婆汤,才有机会再来一次。
而这世间能救我于水火的,只有我。
“祝贺殿下,及笄成人。”
面前的男子冕鎏一般的高挺的鼻梁泻出俊逸的笑眼,仍如第一次遇见他时,骏马飞驰,少年英将,意气风发。
关于和邵元蘅重逢的画面,她想过很多次,执一把匕首插进他的胸膛,看他将死之前的忏悔根本不足以抹平朱氏曾曝尸的满门。
她想要的是让他欲壑万丈,红尘无边,穷尽一生上下求索的复仇皆落寞,黄泉路上,忘川河中,永远都记得,是他辜负她在先。
“邵小将军,别来无恙。”
朱鸢浓黑的瞳孔长睫微垂,明明是笑着,却让邵元蘅看出了些冷漠、厌弃、不觉凌厉。
他心里动了一丝的狐疑,不知为何,邵元蘅今日所见到的长宁公主明明同往日一样对他笑靥如花,温婉恭敬,还尽可能的寻了机会与他同坐,可他却瞧着那沾染着鸢尾花香的金红裙边,又离的那样远。
绣边不小心掠过酒鼎,打翻在桌,汩汩浓香的桃花醉顺着四方几滴落而下。
邵元蘅下意识轻轻抚过她的小臂,替她擦拭裙摆上的酒渍,却在这时,看到了朱鸢慌忙伸来的手背上,裹着一层不起眼的纱布。
“昨夜属下跟踪他去了青云台,发现他所赴一女子之约。”
“属下的羽箭划伤了她的手背,看样子应是不会武功的。”
女子。
箭伤。
手背...
朱鸢瞧见了他灼灼的目光,心下一凉,连忙抽回手背,压在花袖下。
“昨夜陪着父皇练了几把,远远不如小将军抽弓搭箭,百步穿杨,反倒闹了笑话。”
邵元蘅看着她那不自然的神情转瞬即逝,随即而来的眼神聘婷袅袅,顾盼生辉,心下竟觉得是否是自己想多了。
“武艺一十有八,而弓为第一难以把控,更何况殿下初学,有些摩擦也属平常。”
“若殿下不介意,改日臣可以教您些走步的法子,可好?”
那眸子微微弯起,可却深藏着什么阴沉的心思,让朱鸢从前世至今生都未曾看透。
她介意很,只要是与你共处一室,就足够让人心竭而衰。
可面上又不能叫人看出来,只得笑着说:“那再好不过了。”
想必他定是起了疑心,在陆仕云为何出现在诏狱一事未查出之前,还不能打草惊蛇。
九:两个人加起来八百个心眼子:)我还是喜欢燕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