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婕妤心头一跳,怔怔看着珍昭容的笑脸,却难以自制地升起一种背后发凉的感觉。
虽看起来清冷淡漠,却给她一种比皇后还要难以琢磨的感觉。
难怪她如此年纪轻轻便能被皇后看做眼中钉肉中刺,陛下又如此喜欢她,才刚十七岁便坐上了九嫔之位。
如此殊荣,若只靠美貌,恐怕早就成了后宫中的冤魂,又何来步步高升。
害人容易,防范却难,皇后靠的是阴谋诡计,可珍昭容却要高明多了。
若是能跟在这样的人身后,就算是陛下的眼睛只盯着珍昭容,宫中的人也无人敢再怠慢了。
想到这,温婕妤从凳子上立马下来,跪下说:“只要娘娘吩咐,妾随时都可向陛下禀明知道的一切,绝不隐瞒。”
苏皎皎笑了笑,满意地点点头:“姐姐能这么想,妹妹心里便放心了。只是皇后如今怀着龙嗣,陛下又时常去看望,到底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今后啊,姐姐就把心揣在肚子里,踏踏实实地养着大皇子便是,大皇子的身子我会让柳太医小心温养着,你膝下有了皇子傍身,日后也能过的舒舒服服的。”
“如今天色也晚了,又不好太大张旗鼓,姐姐回去的时候小心些。”
温婕妤一听,眼角眉梢顿时浮上喜色。
她所求的也不过是这些话,既然她的诚意打动了珍昭容,能得到这样的结局已经是最好了。
听到这里,她急急忙忙站起来,千恩万谢道:“娘娘肯收留妾已经是妾的荣幸,妾日后定唯娘娘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苏皎皎点点头,温婕妤这才退出去提着宫灯离开了。
大皇子一事本以为就这么让皇后跑掉了,谁知道峰回路转,这件事还有眉目可查。
此事若能重新拿到台面上来说,对于扳倒皇后也是一记重锤,只是想要扳倒她,最最关键的还是秋猎那件事。
有救命之恩的情谊在一天,不管是什么错,皇帝总会留她一命。
若是想让她从云端跌入地狱,秋猎的事查不出来,便是难上加难。
苏皎皎看向门外的方向,定定地出了神,晌久之后,她才开了口:“鱼滢。”
“明日向苏大人传消息,问问秋猎之事可有眉目了。”
她如今已经有了价值,想必苏敞也不会再对她不管不问。
秋猎一行已经过去了几个月,拖得越晚,希望便越小。
就算苏皎皎再如何不喜苏敞,同他之间如何陌生疏离,没有父女感情,可他们父与女之间,注定是要捆绑在一起的。
夜深了,她疲累的揉揉额角,说着:“凌霄,叫水来为我梳洗吧。”
默了稍许,外面却没有人来。
苏皎皎疑惑地支起身子,准备下床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就见凌霄低着头从外面进来,眼底闪过一丝为难:“娘娘,陛下来了,就在外面等着您呢。”
她心底一凛,没想到皇帝竟然会夜间在瑶仙殿外面等,也不知道他有看到温婕妤没有。
“陛下几时来的?”
凌霄欠身说着:“在温婕妤走之前便来了,但陛下不曾进去,只在偏殿等着,应当什么都听不到的。”
“只是温婕妤走的时候,陛下似乎在窗户口看见了。”
听到这话,苏皎皎的心口涌上一丝不满来。
她冷下脸刚想抱怨,凌霄便悄悄看了她一眼,小声提醒着:“娘娘,陛下在宫内行走,从来都不需要通传的。”
苏皎皎这才一怔,意识到皇帝在自己面前竟做到了这样的地步。
这些日子他来瑶仙殿,从来都不敢长驱直入,更不敢未经她同意便进来。
一向都是在关雎宫门口候着,得到了她的允许才能进内殿,要么就是在院中等着她的意思,非她点头不得擅入。
这么晚的天儿了,初春夜晚,外头也是刺骨的冷,他知道殿内有人,竟也不说什么,甘愿去偏殿等着。
堂堂天子,如今为她做到这地步,苏皎皎心中也难以平静。
可到底是有些迟了。
他若是从前如此,恐怕苏皎皎说什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可经历了这些高高低低生离死别的事,他再做到这般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地步,心中除了淡淡的惆怅和哀凉,却再也没有心动了。
苏皎皎将身上的薄毯往上提了提,重新盖好,淡声说着:“请陛下进来吧。”
暮夜薄灯,她的容貌在朦胧的烛光下更添了几分柔和,周身似镀了一层光晕,五官越发显得完美无瑕。
她周身都被薄毯盖着,只露出修长好看的脖颈,白皙如玉的肌肤泛着莹润的光泽。
沈淮从外头走进来,正看到苏皎皎靠在软塌上,神色懒倦,美得惊人。
殿内温暖如春,悄无声息化了他满身的春寒。
“皎皎。”
苏皎皎掀眸看向他。
分明下午才度过许久的春宵,可再看他时,苏皎皎眼底仍然没有半分情谊,她泠泠开口,问着:“从皇后那来的?”
沈淮一怔,下意识解释着:“不是。”
“从太极殿批完奏折便来了,没拐弯。”
看着苏皎皎的神色不好,像是有些不高兴一般,沈淮一身的疲乏仿佛都被压下了,眼里只剩下冷淡的她。
他刚想去抱一抱她,跟她说,他想她。
可一想起他们俩也只是今天才有了些好转,她如今脸色又不好,便生生将这念头压了下去,只坐在了软塌的另一侧。
“皎皎,怎么了?”
皇后如今有孕,身子又弱,皇帝多去看看她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
就算来之前真的去过凤仪宫,其实苏皎皎也不觉得他看了皇后会怎么样。
只是她下午才和他提起过皇后,总要给他些压力,才随口这么一问罢了。
不成想,他知道皇后和她不对付,竟也会手足无措起来。
苏皎皎淡淡看他一眼,将桌上的茶推过去一寸,温声说:“陛下就算去看了皇后也是应该的,我怎么会生气?皇后腹中怀的是嫡子,是黎民百姓、文武百官最报以希望的一胎,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妃嫔,怎么会和皇后争宠。”
“若是传出去陛下如此待我,甚至将皇后置之不理,恐怕反而要弹劾我是祸国妖妃,威胁中宫了。”
她最终落下一句:“如此罪名,我可担待不起。”
沈淮眼底有些晦暗,哑声说着:“皎皎,别叫我陛下。”
“我早说过了,你我之间不必如此,你只管拿我当寻常夫君……”
苏皎皎反问:“夫君?”
她笑吟吟的,眼底却冰凉一片:“如今怕是不行呢。”
“陛下一直想削弱世家,苏大人也一直为陛下奔走,若是这时候传出来苏大人的女儿是迷惑圣心的妖妃,恐怕苏大人说什么警世箴言也不会有人信了,反而会觉得苏大人是卖女求荣,是虚伪之辈。”
“这样的场面,陛下也不愿意看到吧。”
沈淮的心沉了些许,咬牙说着:“我不过是多疼你一些,就算前朝知道了又如何,后宫是我的家事,难道他们也要插手不成?”
苏皎皎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
其实沈淮自己也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区区一个宠妃若是压过皇后,就算没有皇后在背后推波助澜,前朝和天下也会传来皇帝昏庸,妖妃当道的流言,何况苏皎皎姓苏,又是高官之女。
若是皇帝对她的宠爱超过了帝妃的范畴,还不知会引起怎么样的风浪。
因为她而让苏敞陷入不妙的境地不是她想看到的,苏家必须保持鼎盛,才能让她的计划顺利实施。
如何保持一个微妙的平衡,让苏皎皎在后宫和前朝都立于不败之地,这个答案,得要皇帝自己想。
须臾,沈淮突然抬起头看着苏皎皎,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喉头轻滚,说道:“皎皎。”
“我们要个孩子吧。”
第157章 如初见
同自己和解
苏皎皎的黛眉倏然轻轻皱起, 有些不可置信,又带着些他的话过分直白的不自然,偏头过去, 说着:“这就是你想出来的法子?”
沈淮终于敢再往前一步,自然而然地牵住她的手, 认真道:“皎皎,等你有了孩子, 我就算对你再好些又有何妨?”
“若是你怀了身孕,我对你再如何好也在情理之中, 你也不会在那些朝臣眼里太逊于皇后,就算日后有人上表为皇后不满, 朝臣们也有说头。”
他眉目专注, 凝视着苏皎皎的眼睛,想要在她的眼中看到欣喜:“日后不论诞下皇子还是公主,我都一样疼爱,可若诞下皇子, 我便立他为太子。”
这话可不是随便说的, 其中蕴含的深意太多了。
苏皎皎再清楚不过这些话的分量,也知道沈淮如今绝不是在哄她拿她开玩笑, 心头一跳, 下意识便将手抽了回来。
后宫诸人一辈子斗死斗活,求的也不过是自己的儿子能够当上太子之位, 自己能当上顺理成章的皇太后。
这是苏皎皎日后的目标, 更是皇后、从前的王淑妃争得你死我活的核心。
如今她还没有身孕, 这位子便被沈淮如此轻而易举地从口中许诺了出来。
她同她们斗了这么多年, 苦心经营了这么久, 从未想过这一刻, 会在这样一个夜晚,得来的如此轻易。
轻易地让她的心有些慌乱,有些不真实。
苏皎皎的心口砰砰狂跳起来,连呼吸都微不可查地有些急促。
太子之位谁不想要,可眼下这个时候,皇后未倒,世家未倒,她更是连身孕都没有。
就算这话日后也当真,眼下她也得冷静下来,稳下来才是。
苏皎皎抬眼看向沈淮,只见他深深地看着自己,从前那双深不可测又薄凉的一双眸炙热而专注。
她很难想象,沈淮这样一个薄情又克制的皇帝,竟然会对她做到这一步。
连太子之位都愿意许诺。
到底是没真正爱过一个人的,苏皎皎不懂这些,也不明白爱如何能这样改变一个人。
沈淮以前分明是个极为理智的冷血帝王,可时过境迁,爱与恨,都是这样极端。
灯花燃爆,静谧的气氛终于有了一丝裂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