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人性的贪嗔痴中產下的堕落之卵中诞生,然而这时的我仅是血与肉所组成的肉块,由于不被祝福、不被期待,因此就连神佛基于忌讳授予我生命的那对雌雄生命体,迟迟不愿赐予我人形。
破卵而出的我被半拋弃似的遗留在「人工茧」中,缓慢的生长。我在这颗人工茧中温暖与舒适的环境下成为勉强完整的人类幼儿,这主要也是因建构出茧之人期盼着我的出生,更基于与我流淌一部份关联的血液,才将情感转移到我身上。
「他」并非第一次对幼犊付出呵护情感,儘管无论在商场、医界、权力圈中,他总给人不怒自威、独裁、果决,甚至是冷血的观感,但可以知道其对待自己亲族依旧讲究包容与容忍;即使不至于到无微不至的宠溺,然而,仅有在亲族面前时,这头孤高的「毒虎」才会流洩出一丝接近人类的情感。
不过,若要说其就连对待亲族的所作所为也充满了利益考量,我想一般人也不会否定这样的论点;因为终究活在社会滤镜下的公眾人物,是没办法展现真实且活出自我的。
这一点也同样适用在我和学长身上。
前面提过我和学长为了掩饰真实的自己、遗忘不健全的过往,皆自愿套上完美的外衣。儘管目的各有不同,但就算是身在学校这样的小型社会中,我与他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公眾人物。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成为受到关注的人物,都不能否认随之而来常伴在身的影响力,这是旁人称羡的特权也是代价,更像是一种祝福也是诅咒;既然有了诅咒,它伴随的代价即是带来反噬。
受到公眾滤镜下诞生的变质检视后,将会带来被误解与受抨击的反噬,但基本上也不用做什么,你的身分就足以作为反噬的材料了。
留意反噬是公眾人物难以避免的课题,所以我和他的身分背景在处理上不可不慎,特别是在心智尚未成熟的曖昧族群中生存更得战战兢兢。这可不光是「计画」能否完美执行的关键,同时也是我如何掌控被沾黏在我所构筑而出的蛛网边缘,随时还有逃脱机会的警方的防范手段。
而如今「计画」确实也实现了,那么在与警方的周旋上相对也将变得更加容易。
回到作为公眾人物的「毒虎」,要说是他赋予我最初的人形样貌也不为过,毕竟如前所述,他是除了我生母外,期待我降生的另外一名亲族。
不过,对于生母是否对我的降生曾感到欣慰甚至给予祝福,我想直到死前,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吧?
这就像我曾经提过带有目的性的情感与爱真的就是它能够联系人与人之间关係的本质吗?
如果行为的基础是参杂目的,最终可能连自己也将搞不清楚初衷究竟是什么。
只不过,我可以老实说,根本就没有所谓无垢的情与爱,作为活物是不可能没有任何慾望的。情与爱根本就是人针对自己的行为与心境上的美化,更可以说,正是因为贪嗔痴这样的「三毒」存在,才进而使人类產生了情感,最后让人成为「人」。
我因为原生家庭之毒成为富有生命的容器,然后在毒虎带有期待与情感转移下长成人形,紧接着最后在医院遭遇学长双亲製造出来的业火中,被邱家夫妇赋予了新身分而成为了人。
由于我不被祝福,亦带有原罪般的污血而受到诅咒,同时承受深入骨肉的毒成了魔女;我的体内寄宿着蜘蛛般冷血、噬血与残忍的天性,这样的天性在目击学长姊姊被埋入土中的那晚被唤醒,连同触发我那病态的「窥探慾」。
毒虎无非是让我变成人的关键角色,他定义了我成为人形生命体,儘管在还来不及赋予我身分便丢失了机会。
之后我以「邱品郡」这个身分度过十几个年头,但同时我也是「赖品郡」,即使只有在我送给生母那封信中我才唯一一次认了「赖品郡」这个身分,不过不得否认所谓的身分亦是手段的一环。
这里就完整的与公眾人物及存有目的性的情感作为產生了关联性。
毒虎一直将他当年准备赋予我的「身分」保留至今,他的所作所为皆是考量利益、目的为出发点。
他是我的祖父,或者该称其为外祖父,我的生母郭雅筠的父亲,遭受学长双亲摧残,养母过去曾服务过的大型私人医疗机构的创办人也是当时的负责人。
要说他是全部人物关係网的中心人物,倒不如更像製造出关係载体之人。
但也仅仅是作为载体的运作者,是我蛛网上的其中一颗茧体。
这颗「人工茧」如今已不復有过往孕育我舒适生长环境的温度,如今製造它的祖父成了与我最陌生也最亲近的存在。
最初,他因为我释怀了亲生女儿不理智的行为,其实压根子是不愿接受我这么一名流着人渣毒血的孙女;正因想维系亲族间的关係,甚至是为了不使家族留下污点,才将我带回医院的「保温箱」中。
殊不知,人算不如天算,这个作为也成了生母与他真正断绝关係的关键。
因为郭雅筠最终还是盲目地选择了自己的爱人,因此祖父才狠心与其断绝关係并截断金流;我也相信,就连我的消失,都可以被他作为强留爱女的手段,遗憾的是他没料想到女儿寧可入住另一座没有未来,在其眼中是座美丽城堡的牢笼。
如今,立场可说是与当年反了过来,毕竟他这次捨弃了自己的女儿,选择接纳了我。
这也是我拥有的第三个身分──郭品郡。
为了自己的事业帝国、权势、影响力,即使已年过八旬,他仍果决的判断郭雅筠已不再具备郭家人的身分资格,甚至视其为危害整个家族的祸害。
所以他将存有目的的情感重心转移到其他郭家兄弟姐妹身上,即使是与我同代的孙辈也被他视为资產的一部份。
这是权势之人守护亲族的方式吗?或许吧……但要说其实是为了自己创立的一切能延续下去,让自己的名字留存史册,其实也合情合理。
我想,他就和我的生母一样,恐怕到死的那一刻也说不清自己的作为是为了什么。
祖父于电视机上对成为杀人犯的郭雅筠喊话真的是为了两人依旧是无法斩断的血亲吗?算了吧,反正也没有正确答案。
假如祖父比警方更快又或者早就知道我是他的孙女,其实我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但实际上,不知道是我的原生父母真的守口如瓶,还是祖父始终不愿意承认我,才拖到现在这个时候。
逼得我不得不主动联系他,并将一切全盘托出。
当然,这是我在五天中的某天做出的私自行动,它的确是我撰写的剧本的一部份,在于我须取决他的态度来判断计画的终幕理应如何呈现。
他对郭雅筠是留是捨的态度,基本上不会影响我想除掉她的决心。我说过了,学长才是使我心生动摇的关键。
而祖父似乎仅对我主动找上他感到意外,并未对我的身分感到怀疑,那这里确实也能看出单纯是他多年来不愿承认我罢了。
最后他基于「自身考量」选择接纳我。
说穿了,「郭品郡」这个身分若是被公开或遭有心人士加油添醋,迎来的后果恐怕是他老人家无法承受的。
看下来我的作为很卑鄙对吧?别忘了,我讲过身分、情感与爱都是一种手段、一种目的。
但也不是说这是我为了攀附权势所做的铺垫,而是我想透过知道他对郭雅筠的态度,操弄学长的去留罢了。
试想,祖父在这一天意外撞见学长手上拿着刀,而我神情痛苦且泪流满面的趴在生母身上时,知晓学长身分后的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跟作为呢?
祖父他在听了我「想见郭雅筠最后一面」的计画后,依循我所给他的这一天日期现身了;当然,我可不相信他这么巧在这个时间点出现,以他的谨慎,肯定目睹了全程吧?
毕竟他在话筒另一端是这么跟我说的。
──她是郭家的耻辱,我跟她断绝关係时就说明一切了。
不过我还是能嗅出身为父亲的他语气中所隐含的沉痛与不捨。
如今他见到自己的女儿遭受当年摧残自己事业,引爆地狱业火的儿子杀害会是什么感觉呢?
我真的很想要藉此窥探毒虎最真实的一面;然后按照原本的剧本,光是装出彻底受到惊吓而无法言语,学长即会被迫与我分开,顺利让我剷除这日后可能继续纠缠与依赖自己的坏根,同时生活获得保障吧?
但前提是,我的「人性面」没有意外地流泻而出的话。
没错,没有意外的话。
所以我才会说出那些为对方的过错开脱的话。那是作为魔女根本不可能会有举措,也是受到动摇的我拟出的第二套剧本中才会出现的台词。
是作为「郭品郡」才会道出,如寻常相爱的男女才会有的言语。
只是这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一刻我软弱的人性面,却为自己种下了日后遭遇反噬的火种。
即使我知道这灼热如火的反噬之毒,本就是迟早会到来的报应,甚至我认为它……
才是「郭品郡」这个女人,应该有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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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註:
贪嗔痴为佛教语。贪慾、瞋恚与愚痴三种烦恼亦为人世最剧毒害,故称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