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尔坐在自己家里的沙发上,待冯乐乐一阵拷问后,他其实想不出什么令人印象深刻或是值得再次回味的料理,迷惘的双手在膝盖上来回搓着。
「当我是咕嚕厨的时候,能够看见别人一道一道的情感料理,结果到最后却不知道专属于自己的味道是什么,听起来特别讽刺呢。」张家尔失落的低着头,手扶在额头上尽力想挤出一点回忆,似乎也是无果。
现在的张家尔不如咕嚕厨那般神秘,或许是因为人身的关係,根据天使的信件所言,当身体成为人身时的张家尔,咕嚕厨精灵般的魔法是完全无法使用的,直至现在,虽然已经知道咕嚕厨真实的身分,但冯乐乐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咕嚕厨的魔法正在一点一滴的消逝。
很有可能他这辈子就会脱离奇幻的魔法,没有神秘的姿态、神秘的眼神、神秘的美食馆,和所有神秘的故事,变成一个和你我一样的普通人类,过着普通平凡的生活。
不知道为什么冯乐乐心里有种莫名的空虚,就像是心脏被狠狠地挖了一角,忆起咕嚕厨从前在她失意的时候,总是会说起一些令人开心的话,给她排忧解难、陪着她看越来越繁茂的咕嚕美食馆,绿意奇蹟似的在秋冬之际蔓延,心情也随之好了一大半。
只不过现在在她眼前的,是那个拥有和咕嚕厨一样墨染蓝双眸的邻家男孩张家尔,又或者可以说,是那个失去魔法力量的咕嚕厨。
总算是有一点明白当初咕嚕厨想藏匿的秘密,以及在萧泉安餐厅与张家尔的对谈内容,两条本该是平行线的缘突然间就接上了,大部分的疑惑在弹指间领悟,剩下的就留给冯乐乐慢慢替他摸索解答。
不管是失去魔法的他,还是失去记忆的他,同一个人同时失去两样最重要的东西,再怎么温暖的笑容也没办法抹灭残忍的事实,何况是随波逐流,依靠着时间冲淡而渐渐遗忘吧,冯乐乐打从心底是这么想的。
于是冯乐乐闭上双眼,她依稀感受到先前咕嚕厨轻点她的额头,那股暖流从指尖一路贯彻到身体的每一寸肌肤,若隐若现的悸动如初盛开,魔法逐渐从内心深处翻腾,希望能够透过最后一丝力量,帮助咕嚕厨、帮助张家尔,帮助那个始终如一的他找回属于他的味道。
「你记得之前和我说过菠萝麵包的故事吗?」冯乐乐凑近张家尔,紧盯着他无助却用力含笑的双眼,「你说,找不到一个人心目中的味道是不可能的。」
「所以我一定会帮你找到。」她说。
空气的温度突然暖了几分,张家尔璀璨的双瞳驀地闪过一丝感动,触动他封闭已久的心房,以及卸下偽装的假面,看来他当初答应冯乐乐进来咕嚕美食馆打工是最正确的事情,彷彿一切都不是偶然,而是命中注定。
「你现在有办法做菜吗?可以试试几个味道,或许就可以想起来。」
「现在可能没办法了。」张家尔无奈苦笑,「现在做出来的料理,恐怕都不会太好吃。」
「之前做过的也不能吗……你第一次帮我做的番茄鸡蛋麵就很好吃啊!」
「没有魔法和情感的加持,我做的料理是不会让人感到幸福的。」张家尔回眸,彷彿和咕嚕厨的身影交错,「我不做没有故事的料理。」
这句话怎听起来似曾相识,看着张家尔认真的神情,冯乐乐读懂空气,她扯了扯嘴角,似乎对他的坚持感到不太意外。
「有故事的料理就一定幸福吗?」
冯乐乐忍不住露出正经的表情,问题很简单,答案却似乎很难。
「什么?」
「张家尔,你幸福吗?」
整点时分忽地响起鐘声,在沉默的空间中蜿蜒曲折,张家尔不明白的思索这道无解题,理由有二,第一是从未有人这么问过他,所以未曾想过这个问题;第二是一直都是他给予人们幸福,他不觉得自己也有手心向上的一天。
「我幸福吗?」张家尔朝着时鐘看去,有气无力的声音回答:「我应该很幸福吧。」
张家尔的出生并不是来自富裕的家庭,单亲家庭的他甚至还需要四处打工补贴家用,尤其是刚上大学的那段时间,他拒绝家里微薄的金援,一个人独自在外生活,为了学费、生活费、还有各种大大小小的开销,那时可说是快入不敷出。
他很喜欢料理,这是冯乐乐打从一开始就知道的事。但她不知道的,是张家尔喜欢料理的程度远超乎她的想像。
即便生活很困苦,一个人生活在狭小阴暗的租屋处,每天省吃俭用下,他也会拨出部分积攒的零用钱去买食材,日日夜夜窝在公共的厨房学习做料理。
那边的设备真的不是普通的糟糕,刀子很钝、砧板发霉、锅子生锈,有时候瓦斯炉还点不起来,几个像样的厨具都没有。就算是这样,张家尔也希望在这弹丸之地,努力增进自己的厨艺,相信总有一天能够实现梦想,做出让周围的人都感到幸福的好滋味。
以弥补他心中,某个一直没有被填满的缺陷。
「我应该是幸福的吧。」
阴暗的厨房传来阵阵刀起刀落的声音,新鲜的嫩鸡胸肉在刀面上拍打成泥,于刀尖处细细剁碎,粉嫩的肉团被温柔的手劲揉製,混和糖、盐、黑胡椒粒等下去调味,为了等会热锅油炸的鸡米花不用沾酱就富有风味。
裹着麵包粉下去炸,噗滋噗滋的大豆油豪迈的在鸡肉上翻腾,很多人都说没有食材是炸过还会难吃,但要真的炸到恰到好处,酥炸的时间和火侯的掌控,也是需要一番功夫。
要不是因为正值暑假期间,学校的厨房暂时不开放学生申请使用,不然张家尔一定会常常窝在那里,埋头和一道道料理作伴。
「啊,要焦了要焦了!」张家尔又再次迎来失败,他立刻熄火,鸡米花违背期待的变成了一坨坨焦黑的球体,灾情惨烈。
懊恼的叹息在狭窄的空间中打转,他收拾台上的残局,将一颗颗失败的鸡米花打包起来。
咕嚕咕嚕嚕嚕——姑且当作他今天的第一餐。
「嗯……好难吃。」他喃喃自语,啃着里面没被烈油侵蚀的鸡肉,张家尔剥掉焦掉的炸皮,味道很乾,根本就是食之无味,还有点苦。
这几天练习油炸的技巧频频失败,尤其油炸的料理一次就会耗费非常多的油,两个礼拜内就用完一整瓶的大豆油。
当然所有的失败品,张家尔都会毫无怨念的自行吸收。
他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穿越在无人的街上,一个人提着重新採买的鸡胸肉,一个人渐渐习惯一个人的感觉。
偶尔会自言自语和自己谈心,为了不被异样的眼光斜睨,还会假装拿起手机,故作和电话那头的隐形人对话。
其实,一个人也没那么孤单嘛,至少还有自己可以说说话。
喔对,当然还有料理陪伴,虽然是失败的。
踢着路上的碎石,一排路灯点亮静謐的街,月色轻轻柔柔的,夏日的暖风吹拂过发丝骚动着耳畔,突然一滴冰冷的水落在他脸颊上。
好像快下雨了。
张家尔快步躲到骑楼,稀稀落落的雨点打在柏油路上,看着雨势逐渐转大的城市街景,光线一片朦胧,他放下提在耳边的手机,黑频浮出疲惫的脸庞。
「我什么时候才能成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