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睡呢。」本以为梧音又给孩子佈置作业,读医案、解药帖,结果满桌子的红色请帖,让舞如飞莞尔。
「如飞姑姑。」江微雨揉了揉痠红的眸子,放下笔桿伸了伸懒腰。「这些请帖明儿得寄出去,我这在赶工呢。」
见孩子疲惫的模样,舞如飞有些心疼,却也没有多加劝阻。自打九殿下和梧音大喜的日子定下,这孩子就兴匆匆想要凑凑热闹,但府里人多,还真没有能让她帮忙的地方,好不容易才被她拗到写请帖的差事。
「怎么不找人帮忙呢?」
江微雨摇了摇头,充满倦意的脸庞浮现一抹乐意。「师父一生的大事,也是我的大事。」她拿起一旁的名单,在写完的名字上划了一笔。「而且挺有趣的,我一边写,一边想像师父和师丈的这些朋友们都是什么样子的人。跟如飞姑姑一样好手艺吗?还是跟阿将军一样不爱说话?或者跟古师伯似的老不正经??」话才说一半,她忽地想起什么突然把名单翻了个遍。「嗯?奇怪了??」
舞如飞也疑惑:「怎么了吗?」
「不应该呀,莫叔叔怎么不在名单上?」孩子把名单前前后后都翻过了,就是没找到那位「莫叔叔」。
「会不会是你师父忘了?明日你去问问。」
「不可能!莫叔叔对师父和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绝对不可能忘记的!」孩子说得坚定,还弯下腰查看自己是否把其他名单落在地上。
见她着急,舞如飞在一旁坐了下来,问道:「莫叔叔??可是以前在山上收留你们的人?」
「不是,收留我们的是柳叔叔,莫叔叔是跟我们一起被收留的!他看着我长大,就像我的亲爹、亲叔叔、亲哥哥一样。」
舞如飞曾听梧音提起过那段在山上养病、学医的时日,不过轻描淡写几句,详细的故事并不清楚,倒是江微雨跟她讲过一些,这位「莫叔叔」也曾在故事里出现过几次,始终是个迷濛不清的角色。
听这一番话,舞如飞忍不住笑了:「这是个什么人呀!能一次做你的亲爹、亲叔叔、亲哥哥?」
江微雨难掩骄傲:「如飞姑姑,我跟你说??」
一夜的故事、一夜的笑语,晨光刚起时,舞如飞给江微雨盖好毯子,顺手整理桌上的请帖,在见到其中一封熟悉的名字时骤停,笑意浅浅地将嘴角勾起??
有些故事似乎要从结局开始说起,情节从不曾辗转更迭,记忆里的嬉笑怒骂,也不过一晃就淹没在时光洪流里。许多年后再次得到他的消息,说不上好奇那段自己参与不了的空白里,大概就像久违地听见儿时玩伴长大之后变成什么样子,惊奇中有些怀念而已。
「起这么早?不对,你又一夜未眠?」舞如飞甫进药房,便看到窝在小榻上缝缝补补的梧音,茶几上的蜡烛似乎刚刚吹熄,边上的茶壶却早已冰凉,她叹了口气,给茶壶装满水,放在一旁的暖炉上。「人家新娘子成婚前养顏美容,你倒好,以为自己还跟以前一样年轻啊?不怕九殿下揭起红头盖时吓死。」
「那不正好,多惊喜!」说着,梧音咬断线头,甚是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天秋渐凉,她正在为宇文涟做护腰,儘管他已能自行走路,但陈年旧伤仍然需要注意。
她馀光留意到连续打了几个呵欠的舞如飞,问道:「昨儿守夜?」
「陪你徒儿写请帖呢,天刚亮才把孩子累坏了。」烟气上腾得厉害,舞如飞稍微控制了火侯,起身从药柜上拿出一张配好的帖子,对应着拿取药材。
「你别那么疼她,她自个儿能完成的。」大概是喝了一夜的茶,梧音虽然累,却丝毫没有睡意,斜倚在榻上看着一边烧水,又一边给药秤重的舞如飞,不禁笑了。
舞如飞抬眼,问道:「笑什么?」
「我笑你像极了药房老闆娘,真没打算自立门户,脱离古倾川的控制?」
舞如飞瞪了回去。
收起玩笑,梧音望着面上柔和平静、一如往常的好友,眼底染上了一丝担忧。「这么些年了,你真没想过出府?」
「听这话不会是在赶我走吧?」舞如飞本想打趣而过,当对上梧音的眸子,顿时也有些沉重,沉默好一阵子。
其实刚回凌瀟不久,宇文涟就曾提出还她自由之身,或者给她许一户好人家,却是她自己执意留在王府,之后宇文涟就不再提起,只道等她想好以后的去路,他都会支持。
主僕十几年,舞如飞了解宇文涟,宇文涟对舞如飞何尝不是?
这些年来,他们都在等一个不知去向的人,如今他找回了她,而她??什么惊奇中有些怀念,不过是她为自己的动摇施下的障眼法罢了。
她摇摇头,甩开低沉的情绪,道:「担心我做什么,要是不想睡,就去把请帖写完,让微雨休息会儿。」
「好好好,我就不在这烦你了。」梧音笑着起身,离开药房往小书房走去。
舞如飞眸光渐暗。
或许她有些低估自己的执着,那些提起来不着边际的话,听来轻飘飘,说来却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上。说到底,她和他什么关係也不是。
***
大婚订于初春,距今尚有时日,请帖也都陆续寄出,舞如飞记得那日陪江微雨出门办事时,她又听了一阵关于莫叔叔的軼闻,丫头说得兴高采烈,她至始至终没多说一句话,只是笑着,做一个最沉默的听者。
听听罢了,她催眠自己。
「到了,咱们下车吧。」蔚彤催促的声音划破思绪,舞如飞醒过神来左右张望,急急起身却撞上了门框,力道不大不小,把一旁的人吓了好大一跳。
「疼??」
「你说你??心不在焉是怎么了?」
她眨了眨眼,难得地露出可爱的笑容:「没事了,走吧!」
今日她与蔚彤结伴上街,为了给梧音准备新婚贺礼,就算是姐妹一场,要不是梧音阻止,她俩连嫁妆都想一併准备。这阵子她俩想破了头,总算下定了心意,来到城里最出名的绣坊订製团扇。
绣娘摆出好几种近期流行的绣样,正逢乞巧佳节,大多都是以称颂爱情的传说故事做底,两人看来看去拿不定个主意,有些为难的面面相覷。
「夫人,不如亲自绘製图样如何?」绣娘问道。
这番话点醒了两人,蔚彤答道:「这点子不错,如飞,咱们想想梧音喜欢什么样式,再请人把图案送来。」
「好!」
出绣坊时时辰尚早,本想回将军府的两人转念说要找找灵感,往市集里走去。今日街上车水马龙,摊贩吆喝不断,特别热闹。
难得出门的蔚彤尤其兴奋,舞如飞被她拉着东奔西跑,有些无奈。到底谁才是尚未出阁的姑娘,怎么自己像极了跟在女儿身后凑热闹的老妈子,那位两个孩子的母亲却有少女般的精力。
前方街角聚集了眾多姑娘,两人上前一瞧,才发现是前些年离开王府的唐棠,又在大街上为姑娘们写情诗、卖情诗,唐棠也看见了她们,惊喜地起身,拨开人群来到面前。
「哟,不是将军夫人,和寧王府的舞管家吗?」
小眼依旧,还是那副欠打的模样,两人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舞如飞笑着拿起摊子上的书,什么《少年心事破解大全》、《追男如隔纱三百招》、《良缘全攻略》、《相公不要跑》,根本换汤不换药。「还以为你到其他地方招摇撞骗了呢。怎么?还是咱凌瀟的姑娘善良吧?」
唐棠看了看围在旁边等着上门的「生意」,略显慌张地回道:「瞧你说的,人人都知道在下凑合了九殿下和藺姬,这么好的成功案例,自然是人人颂扬的佳话啊!」
舞如飞一脸「我就看你继续」的表情,蔚彤也忍俊不住:「唐先生,当年不也有我一份功劳吗?」
唐棠摇了摇手:「不不不,是在下建议梧音姑娘写情诗送给殿下,才有之后的浓情蜜意不是吗?」他故意提高了音量,一整圈的姑娘们都听见了。
「嗯,听说他俩还因为情诗之事闹了彆扭,这样说来,要不是南宫将军当时的胡闹,他俩可能也不会看出彼此心意,看来南宫将军也有不小功劳。」蔚彤挽住舞如飞的手臂,俏皮道:「对吧?」
语毕,三人都笑了。
那时大伙儿都年轻,在王府里为一点小事打打闹闹,现在想起来还真想回去那段日子,儘管「各怀鬼胎」,至少所有人都还在身边,也算快乐。
一晃眼十几年过去,宇文涟坐回了他的「间亲王」;昔日护卫统领阿陌成了英勇无比的南境将军,和蔚彤一起建立属于他们的小家庭;古倾川不再是藺氏流落在外的门生,他在府外开了间小小的医馆,自个儿也收了徒弟;唐棠当回了大情圣,其他人也回到自己的地方,过着自己的生活,就连梧音都回来了。
只剩下舞如飞,打理着寧王府上上下下,在竹林里的闲云阁伺候主子。
宇文涟曾半开玩笑地说舞如飞再继续待下去会孤独终老,简直是在给他这个主子造孽,不是误人终身吗!她表面上没当回事,一如往常地跟他拌嘴,
夜深人静时想起来,却也为此烦恼。
未来,有她想要的生活吗?
====下集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