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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3章
    小孩说, 那古祠有“鬼”,喝酒的大鬼
    既然王菀冬都有泼天的胆子去面对刘秉如,他若再畏手畏脚, 那就矫情了。
    警察的身份是种标签, 过度的仇隙会影响专业判断和仕途的升迁。
    他已经装聋作哑, 视而不见了很多年,也知道局里老人在背后嚼耳根。
    说虎父生出个猫子儿, 还是个半大的废物, 性子软得跟耗子似的,天天就知道趴窝在技术部, 别人往前走, 他到好,不仅原地转悠, 还倒退。
    孙小海在台阶上抽了根烟,淮阳分局跟西城不一样,淮阳靠江边, 植被粲然,水雾重。
    他仰头一瞥天空, 有些无计可施。
    那时孙耀明的葬礼上, 他被母亲牵着,乌泱泱的黑西服和警服都围拢着他。
    他头顶接住了好多眼泪,还有鼻涕, 他恶心坏了, 抹在手上, 想甩甩不掉, 黏黏的, 他想要手纸, 可没人搭理他。
    在王菀冬的拉拽下,愣愣瞌瞌下台阶,那时候他看到了殷天姐姐。
    她瘦瘦小小地立在车边,仰头迷思地看着天空。
    这动作他记到现在,懂事了之后才知道这是跟父亲沟通的一种方式。
    父亲是星辰,是鹭鸟,是流云,是骄阳,是“嗡鸣”的飞机,无垠旷阔,能包囊他所有的迷茫、浮躁和哀憷。
    浅薄的日光给了他勇气。
    孙小海爬上台阶,埋头向5层疾步。
    王菀冬第一个进审讯室,刘秉如还没到。
    轻轻摩挲着桌沿,原来是这样的椅子,这样的桌子。
    她什么都不知道,结婚多年,她离孙耀明的工作太远了。
    她只当个勤勤恳恳的会计,从不过问丈夫的警队生活,她认定,只要专注耕耘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这个家庭一定能快乐且长久。
    孙小海吁吁爬上5楼,一拐弯,和刘秉如打了个照面。
    他没认出来,接着往前走,迈了两步,身子一觳觫,瞠目一瞪,霎那间,神智轰然一炸,烧得满脑恍惚,震悚得无法动弹。
    刘秉如安静,轻轻笑,嘴一咧,皱纹褶子更多更深,她有些不好意思,“吓到了?”
    步子轻悠悠,她飘进审讯室。
    两个深仇大恨的女人一对望。
    王菀冬的眼泪簌簌流,止也止不住,用力捂着嘴,脸都摁变形了,“你怎么,你怎么成了这样子。”
    刘秉如用粗厚的满掌脓疮打理着自己的头发和衣领,落座在审讯椅上。
    她头发枯燥,蓬乱得黑白交替,像个城乡结合部的艺术模特,“你看,时间惩罚了我。我比你老了30多岁,我曾经,明明比你好看的。”
    “刘秉如,刘秉如你疯了吗!”王菀冬大嚷。
    她接到张乙安电话时匪夷所思,她已经很多年没见这该死的女人了。
    “是啊,我没什么抵御伤害的能力,就疯了,不止我疯,我还拉着闫栋陪我一起疯。”刘秉如淡然,像是招待着多年老友,情绪四平八稳,“我逼着他杀人,他胆子小,跟你一样,怂,他一遍遍求我,看阻止不了我,就说我们再要一个孩子吧。”
    “这不是很好吗!”王菀冬愤恨又哀怜。
    两股体验在她胸膛乱窜,大震,近乎有撕裂的征兆。
    “我知道他想把我拉出深渊,可深渊也拽着我啊,他力气太小,功亏一篑。时间一久我就理解了你的痛苦。”
    “我的什么痛苦。”
    “失去孙耀明的痛苦。”
    刘秉如直视着王菀冬,“我真的恶毒,孙耀明走的时候我特开心,我想你现在终于能体会我的感受了吧,你过来跟我打架,咱俩撕头发,跟个泼妇一样,我把你脸抓烂,我当时特痛快真的,特别痛快。”
    王菀冬双唇哆嗦着。
    说不出话。
    刘秉如幽微地笑笑,“直到有一次,我在西城分局门口看见你,你的状态一下子击溃了我,”她眼眶湿濡,“我像是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她突然狠戾地拍着椅面,“你怎么就跟我一样了呢!”
    黄水涟涟。
    刘秉如哭丧着,“羞耻啊,真为自己感到羞耻,等我开始杀人的时候,才理解了孙耀明,他满心赤诚,他的苦心啊,他真的在用力破案,用力救我,可我做了什么!人,人啊,人在有些事上,哪能怎么快就明白!”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这么伤害你,你还来看我。我的日子到头了,可你得好好生活,我羡慕你的懦弱,那是种保护色,能趋利避害。我不是,我越挫越勇,我性格就是这样,是个斗士!是个无敌的母亲!”
    刘秉如强忍着泪,寒心酸鼻,“你命好,有个出色的儿子,他会传承孙耀明的骨血和精神,真好啊……我好羡慕啊。”
    王菀冬的情绪终于崩溃,“你本来也可以有,你可以和闫栋再要一个!你那时候还那么年轻!”
    “我没有!”刘秉如爆喝,“我没有退路!我如果都离他而去,那谁还会记得他,谁还会帮他!这是背叛!赤条条的背叛!”
    “你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嘴脸,我去报社质问为什么要刊登这样的照片,他还是一个孩子!他那么听话那么乖巧,有礼貌见人就问好,他做错了什么要遭受你们这样的对待!”
    刘秉如癫狂地拍打着椅子,嚎啕大哭,趴在椅子板面上悲不自胜。
    王菀冬看不见她的脸,都被镶在了手臂中,木板中,只有伛偻的背脊在大动,呈现着一种濒死的弧度。
    那恸哭激得王菀冬霍然起立,差点把椅子撞翻,哆嗦地退到墙边,手里捏着一管冻疮膏。
    她心绪鼓面一样震荡,想开口劝慰,可所有的言辞,都像是会透着一股洋洋得意。
    她只能落荒而逃。
    身后是刘秉如的阵阵咆哮。
    孙小海萎靡地坐在楼梯间,他没来过淮阳分局,陌生。
    所有人都在火急火燎的奋战,只有他像个游荡的无业者,站哪儿都不自在,索性躲了出去。
    刘秀瑛拿着水进来,“还好吧?”
    他垂着脑袋轻轻颔首,“聊完了吗?”
    “聊完了,但我看她一时半会走不了,张姨安慰你妈呢。”刘秀瑛踌躇半天,将一颗糖递给他,“他们这跟咱们那不一样,恨不得天天喜事,这是他们给我的喜糖。”
    孙小海迟迟不接。
    刘秀瑛尴尬地挠着脖子,收手离开。
    “刘队!”
    脚步一滞,刘秀瑛等着他言语,可对方像是哑巴了,就是不张口。
    她回头看去,孙小海神色抑制,沉寂好久才嚅嗫出声,“你能……陪我一会吗?”
    刘秀瑛很配合,在他身侧正襟危坐。
    两人也不说话。
    可孙小海还是起了变化。
    他松弛下来,舒缓了很多,刘秀瑛像是颗定心丸,能医治他一切疑难杂症。
    郭锡枰和侯琢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他满楼道找刘秀瑛,终于在楼梯间逮到了人,“你怎么在这猫着呢,找你半天了,向三汉和马明通排除了。”
    “那我先去忙了,你进去等,别到时候你妈找不到你。”
    刘秀瑛拍拍裤子,跟着郭锡枰走了。
    殷天拿着一摞资料从三层飞驰而上,一见侯琢,忙凑过去,“他俩什么情况?”
    侯琢拿湿纸巾疯狂擦手,“那个马明通,老骗子一个!在霄真山下摆了个算卦的摊,坑蒙拐骗,非拉着我和郭队看手相,说我是老师,一辈子教书的命,说学生不服管,天天跟我唱反调,我夜夜焦虑得失眠!说郭队结婚晚,得再等个四五年,说他肾不好,得赶紧补补,别一榨,孩子都怀不上!”
    殷天和刘秀瑛听乐了,无视郭锡枰的怒视,怂恿着,“还有呢?”
    “说我能长命百岁,但老婆丑,得买他的符咒大礼包,天天晚上八点,绕着屋子烧,烧满三包,一共6800元,老婆才能变漂亮,你说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四个人进了会议室。
    郭锡枰在白板上将马明通和向三汉的名字划去。
    “向三汉是今年年初的时候去世了,他跟她女朋友在车里吵架,盘山路,撕扯过程中车子冲到对面,一旅游大巴迎面把他俩的车铲到山下,当场死亡。旅游大巴是正常驾驶,司机背景清白,整车旅客都是一个公司的销售队伍,去山上团建露营,我们去那公司过了一遍,没有可疑的,司机现在在看守所里蹲着,也没有异常。”
    所有人的视线都汇向了白板,那里只余留下一个名字。
    夏谷。
    “小晗他俩有信吗?”
    “联系了,一直都不在服务区,刚才技术队跟踪手机,发现他俩偏离了这个地址,现在还在追踪。”
    他俩都是刘秀瑛从西城带来的。
    刘秀瑛焦虑地直打摆,“孙小海,孙小海!”
    孙小海颠颠儿跑来,“怎么了?”
    “小晗和丽子你熟,他俩现在是失联状态,你也别闲着了,加入工作!”
    脱离主干道也是小晗和丽子所没预料到的。
    他俩出发得最早,可周屏山实在太远了,驾车3个半小时。
    出市区的时候黑夜寂寂,本以为无风无雨,一路畅通。
    结果半道开始飞溅冰雹,“霹雳啪啦”似一个个小锤,追着车子敲,砸得人莫名心慌。
    越往山区越是崎岖泥泞,有一段路被暴雨截断,小车停在路边,避在高架的正下方。
    饶是小晗胆大如斗,也着实忧心,他看不清路面的任何情况,只能等雨势收小。
    3个半小时的车程延展到5个小时。
    他们套着雨衣相互扶持,穿过一片烂泥塘。
    登记的住址早已作废,成了一方断壁残垣。
    像一片鬼寨,黑黢黢中高树的枝杈乱攘,像是妖怪的长臂,街道荒凄凄,落叶卷落叶,骤雨中积蕴起浓浓瘴气。
    丽子不是娇气的姑娘。
    她翻上翻下,挨家挨户搜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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