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太后此言甚是伤人,贺攸宁抬起头看向她,脸上满是倔强,“若真无真情,为何母亲从前待我那般好,又为何在与父皇离心之后便弃我于不顾,这一切不都是母亲心意所定么,好坏与否都是真心,言行所致皆是真情,不是么?”
面前之人是她的母亲,怀胎十月将她生下,她不相信卿太后如今对她已无一丝感情。
“母后若是真对儿臣已无半分真情,为何要帮儿臣。”
卿太后轻抚肚子,声音低不可闻,“我受够了。”
贺攸宁却听见了,抬头看向卿皇后,她如今怀着孕却不如从前丰腴,每日补药不断却换不来她从前半分光彩。
“我受够了这样任人摆布的日子,嫁给你父皇并非我所愿,可我却不能说半个不字,只因我是卿家嫡女,肩负着家族的兴衰与荣辱。可事实上呢,我所拥有的一切都不是我的,就连我自己的身体都不能做主。”
卿太后站起身,走到屏风前,用手在空中细细描绘着屏风中的画。
“你父皇忌惮卿家,每次总赏下一碗汤药,怕我一朝有孕危及皇位,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谁能想到即使这样还是生下了你。”
“阿宁幸而你是个女孩。”
贺攸宁失魂落魄走出未央宫,卿太后的话语回荡在她的脑海里。
她早知道自己的出身改变了很多事,卿家的筹谋落了空,景成帝松了一口气,却唯独没有想过卿太后的想法。
她原以为卿太后定是与卿家同样的心思,但却并非如此。
卿太后嫁给景成帝后逐渐认命,盼望着能过相敬如宾的日子,但景成帝忌惮卿家自然不愿亲近她,直到贺攸宁的出生,二人关系才有改善。
景成帝庆幸是个女孩又要做样子给卿国公瞧,对卿家女自然肯多给几分笑脸。
虚假的表象终是要被戳破,卿太后逐渐意识到背后的真相,不愿与景成帝虚与委蛇,景成帝乐得自在,转头便去了其他妃子宫中。
贺攸宁明白卿太后的意思,幸而她是个女孩,若不然怕是出生时便会没了性命。
卿太后不愿再受卿府的挟持,选择自断根基,这样的举动虽说是为了黎明百姓,但落在世家眼里,不知会挨多少骂名,卿太后不可能不知道。
既然知晓还要去做,那便是忍无可忍。
贺攸宁忽然想起刚回宫时卿太后说的话,不忍腹中胎儿一生下便受天人永隔之苦,之前她并未多想,现在思索一番,或许在卿太后心中,并不希望这个孩子的到来。
“卿家送来在母后身边伺候的嬷嬷如今在何处?”
被唤过来的殿中监低着头答话,“那嬷嬷夜里发了急病未能等太医去便没了。”
此话的意思便是被卿太后处理了,贺攸宁心中一惊,果真如此,怕卿太后想不开连忙叫秦嬷嬷去未央宫伺候着,又撤换了未央宫的宫人,只留下几个贴身伺候卿太后的。
处理完一切,贺攸宁才放心下来,她失去了太多东西,不想亲人再从她身边离开。
不料夜晚还是出了事,卿太后腹痛不止,已见了红,怕是不好。
第50章
未央宫灯火通明, 太医院的太医轮流看诊,贺攸宁坐在外间看着宫女来来往往,心中一阵恐慌。
殿内香炉燃着, 贺攸宁嫌熏得慌, 叫人灭了, 因着人多, 殿内空气也显得浑浊,贺攸宁坐了片刻站起身走到窗边,手搭上窗棂那一刻又想起卿太后,只好放下手来,就着窗缝透气。
淡竹进去瞧了瞧, 回来向贺攸宁说明情况。卿太后出血不多已经止住, 只是现在还昏睡着。
“走,过去瞧瞧。”
贺攸宁担心卿太后见了自己心情不爽,一直都在外候着,如今听到人睡着便想进去瞧瞧。
到了里间血腥味更浓, “不是说出血不多么?”
“许是闷着才显得气味重了些,太医说了太后如今身子虚, 吹不得风。
贺攸宁没再提这事,也并未凑到床边,只远远望着, 有宫女端着参汤来, 她便侧着身子让一让。
待了许久, 只觉自己是个局外人,与这格格不入, 又不愿卿太后醒来看到自己心中不快, 便准备离去。
刚走出未央宫, 却被宫人叫住,“娘娘说,公主事忙,今后不必来请安。”
任谁都看出这对母女之间的嫌隙,宫女说得颇小心翼翼。
贺攸宁背过身,好叫旁人看不到自己的神色,“本宫知晓了,劳你转告母后,好好保重身体。”
淡竹替她委屈,颇有微词,“卿府之事是太后娘娘主动相助,怎的如今却将怨气撒到公主头上。”
她不知母女二人的对话,只当卿太后是因着卿府之事动气,殊不知卿太后厌恶身边的一切。
贺攸宁不想她多说,语气甚是严厉,“出去一趟你是越发没了规矩,母后是长辈,岂能容得晚辈说三道四,若你下次再这般口无遮拦,我定要罚你。”
说罢便不再管她,径直回宫去。
未央宫此番动静颇大,宫中上下都得了消息,小皇帝那儿也不例外。
从小跟着他的公公守在他身边伺候,他夜里的觉越来越少,经未央宫这么一闹,彻底没了睡意。
“皇上快些歇息吧,未央宫那边有太医候着,想来并不会出什么事。”
小皇帝抱着被子蜷缩在大床一角,招招手让公公凑过身来,轻声问道:“你说,母后这一胎会安稳么?”
公公摸不准他的意思,只说些好话,“太后娘娘福泽深厚,自然会母子均安。”
小皇帝听言嗤笑一声,“母子均安?如今还未生出,公公便算出这一胎是个皇子了?”
这话一出,公公便知说错话,心中隐隐约约有所猜测,顿起一身冷汗。
“这,宫里人多嘴杂,太监宫女们不当值时便爱说些闲话,奴才也是听别宫宫人所说。”
小皇帝掀开被子起身,身上只着中衣,当即便咳了两声,公公连忙替他披上外衣,又唤宫人递来汤婆子,待他裹得严严实实才让其走动。
小皇帝站在窗边看向未央宫的方向,想来贺攸宁应该在那侯着。
“你说,若是个皇子,朕又该如何自处?”
他的声音极轻,像是问话又像只是喃喃自语,公公在他身后不远,听得清楚但却不敢回答。
待天色渐明,宫中逐渐安静,他知道卿太后这一胎保住了。
果真如公公所说,福泽深厚,小皇帝松开手,任由汤婆子落地发出一声闷响。
第二日贺攸宁来见他时,两人脸色都不太好,因着小皇帝身子一直不好,贺攸宁便为多想,与他说起卿府之事。
小皇帝却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这事由皇姐决断便是,有皇姐在我便安心养病。”
贺攸宁却没应下,“这怎么可以,皇上是一国之君,这等大事最终还是要你拍板的,待你身体好些,我也不便再管这些事。”
卿府之事她还是避嫌为好,事可以由她办,但罪却不能由她定。
小皇帝倒没再推辞,点了点头。
对于小皇帝来说,能将权力握在手中很重要,贺攸宁知道,小皇帝必不会再拒绝,事实也果真如此。
贺攸宁问起他的身体,他敷衍两句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昨夜听见未央宫那块甚是吵闹,是不是母后那出了什么事?”
他装不知,贺攸宁也只能当作他不知,将未央宫的事一一告知,“母后如今已无大碍,好生休养便是。”
小皇帝拍了拍胸膛,长舒一口气,“听皇姐讲,我便知昨夜凶险,幸而母后福泽深厚,和肚中的阿弟平平安安。”
贺攸宁挂在嘴角的笑一滞,又恢复笑颜,“皇上甚是偏心,哪就是阿弟了,若是个妹妹,听到这话怕不是会吃醋,莫不是皇上只想要个弟弟做玩伴?”
“还是个女儿家的才好,皇上可不能只为着贪玩,惹得未出生的妹妹不快。”
小皇帝笑了笑,双脚悬空晃悠着,“还是阿姐知道我的心思,若是个弟弟,宫中不就多一个人陪我玩了。”
关乎卿太后腹中胎儿之事,贺攸宁并不想多说,太医诊治说约莫是个男儿,可这孩子出现的时机甚是不对。
皇上体弱,年岁又尚小,一个健康的孩子对于他的威胁太大,贺攸宁深知他心中的不安,便想着说说别的。
“待皇上身体好了,忙于政事哪还有时间贪玩,说来,也该为皇上选伴读了,多选选总有合皇上心意的。”
“伴读这事并不着急,如今世家子弟中也无甚出色之人,待之后再说。”
他出身卑微,即便贵为皇子也没少受这些世家冷眼,大皇子失去储君资格后宫中就剩他一位皇子。
但这些人想着虽皇家子嗣稀少,可景成帝正值壮年并不愁往后没有子嗣,加上对他并不重视,谁都没想到这皇位最终能落在他头上。
现在他已登大位,别看这些人表面恭敬,背后不知如何作想,让他面对这些虚伪之人,心中难免膈应。
“我不喜旁人做伴读,待阿弟出生后,我便同他一块念书,教他认字。”
此话表面听来好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但贺攸宁心中清楚小皇帝并非此意,这个孩子出生后可以是小皇帝的同伴,但最宜是附庸。
皇子选伴读是件大事,伴读便是心腹,伴读与其身后的家族便是皇子最大的支持。
卿太后的孩子若出生,那便是世家眼中的正统,卿家虽获罪但好歹是世家出身,比上他个宫女所生绰绰有余。
更不提小皇帝现在的身子,在世家眼中就是个药罐子,不知哪里一口气没喘上来便一命呜呼。
小皇帝提起伴读与卿太后腹中胎儿,更多是为告知贺攸宁,他不想看到世家与皇子勾结的景象。
“弟弟妹妹还未出生,皇上便想好以后的日子,这般疼他,若是个皇弟不得无法无天,只愿他懂事些不叫皇上操心,做个闲散王爷不添乱已是万幸,可别养成纨绔性子惹人头疼。”
小皇帝听了这话,拿起桌上的糕点递给贺攸宁,“他若听话,我身为兄长的自然会疼他,若是他整日闹腾惹得阿姐不喜,那我也是要拿出兄长的威严好好教育他。”
说罢,起身将头靠在贺攸宁肩膀上,道:“我心中最向着阿姐,这一点就是来多少个弟弟妹妹也不会变。”
又用脑袋蹭了蹭道:“阿姐也是这般,对么?”
贺攸宁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回答,“这是自然。”
“如此甚好。”
贺攸宁将糕点放进嘴里,嚼了几下只觉索然无味。心中想着小皇帝的话,意思再明显不过,这个未出生的孩子若是安分倒也罢了,若是不安分他便不会轻易放过,此事由不得贺攸宁插手。
她侧头只看见小皇帝尖削的下巴,他胃口不好觉也浅,一直瘦的厉害。
太医曾言要少思虑,可小皇帝显然没听进去,亦或是听进去又无法控制,也是,身为皇帝哪有不多虑的。
只是这样的身体,一再耗损下去,又能再撑几年。
卿太后所怀子嗣是个皇子,贺攸宁本是十分欣喜,有一皇子意味着皇位后继有人,但瞧着小皇帝的意思,却是没那么容易放手。
贺攸宁心中暗叹,皇位的诱惑实在太大,人一旦得到权力哪能这么容易放弃,只是权力与命,孰轻孰重。
小皇帝今日见了贺攸宁,胃口大涨,午间多用了半碗饭,褪去心中的盘算,他此刻的模样看起来同平常人家的孩子没什么区别。
席间更是自己亲自动手替贺攸宁布菜,对贺攸宁口味简直了如指掌。
贺攸宁瞧他的雀跃的模样,心中忽然想起小北,小皇帝在宫中养病甚是无聊,有个同伴陪着也好。
小皇帝一口应下,虽他心中对这个民间长大的孩子并无什么好奇,但却愿意以此讨贺攸宁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