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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逸秋笑着跟他们一一打着招呼,然后回应着各式各样的问题。
    在他离开的一年时间里,村子好像没什么变化,又好像变化了很多。
    林逸秋跟刘季年踩着皑皑的白雪先去了一趟知青所。
    知青返程文件下达以后,刘家村知青所的知青们陆陆续续都走了。往日热闹非凡的知青所,如今也多了几分瑟索。
    林逸秋用手一一抚摸过以前睡过的炕,然后是开过会议的桌子,桌面上的书籍。又来到大家聚集在一起玩闹的小食堂,这里已经没有那些长桌长椅,厨房里的空旷的灶台显示这里已很久没有人开火了。
    曾经发生的一切恍如隔世——
    以前,他吃不下这里的食物,厌烦男宿舍的打鼾声,唯恐自己与他们沦落到一起,想尽办法逃避农活,费尽心机进了生产队……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当年的自己是如此稚嫩又可笑,而这样的生活竟还有几分怀念。
    刘季年似乎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出言安慰道:“以后有机会咱们还可以回来看看。”
    林逸秋面色稍霁,他正欲开口说话,却被外面跑进来的男人打断了。
    林逸秋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一身雪花的男人,错愕道:“东山?”
    一年没见,对方黑了也壮实了。
    张东山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林队长刘村长,你们回来啦!”
    “东山,好久不见,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从你拍了电报说要回来,大伙儿就天天都在盼你们呢,刚刚我一听到村里有人念,就知道绝对是你们回来了,而且队长肯定会来知青所。”
    “大家伙儿人呢?都走了吗?”林逸秋期冀地问。
    “大部分都走了,不过也有人留下来了。”
    “怎么说?”
    “嘿嘿,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我这次回刘家村,你应该理解我的意思吧。”
    “理解理解,还没谢谢你……”张东山挠了挠头,懊恼道:“就那个人贩子的事情,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你都知道啦?这事儿哪用得着你来报答。”
    张东山不知事情前因后果,仔细算起来,他们两家还不知道谁亏欠谁呢。
    林逸秋心想:这笔账既然算不清,就让它过去吧,以后一家子好好的,日子越过越好,那才是正经。
    “我们一早就都知道了,刘家村现在可不是以前那个消息闭塞的小村子了。”说到这些,张东山的脸上便有些眉飞色舞。
    接着他又说:“我去买点熟食,晚点咱们跟宋队长还有队长副队长他们几个好好吃一顿。”
    林逸秋正想说别忙活,张东山就兴致勃勃地出门张罗去了。
    刘季年拦了拦林逸秋说:“算了,让他去吧,横竖家里什么也没有。”
    家?
    对了,他应该跟刘季年回家住去。
    林逸秋笑吟吟地说:“走,咱们回自己的房子里看看去。”
    在回去的路上,林逸秋撞见了一群拿着各种家什的妇女。
    林逸秋意外道:“朴婶子?张婶子?”
    为首的朴婶子笑得格外开朗:“刚刚听说你们回来,想着你们家里应该没什么柴火,就让阿杰送点柴火过来。还有一些其他乱七八糟的,都是我们自己筹资的,林队长可不要嫌弃啊。”
    刘季年离开之前曾特地让朴婶子帮忙照看一下房子,但他却还是十分感动对方此刻的举动。
    两人对视一眼,林逸秋赶紧道:“怎么会?快请进来——”
    朴婶子连着其他几个妇女同志拿着干净的锅碗瓢盆和今年新弹的棉花被进了屋。
    “太客气了。”
    “客气啥,都是自己人。”
    大家一面谈笑风生,一面帮着林逸秋和刘季年清理院落,很快房子就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这一眨眼,又是一年过去了……”
    “可不是,这一年村子里发生了不少事儿呢!”
    “那我倒是不知道了,几位婶子说来听听。”
    刚刚还聊得正在兴头上的几个妇女,此刻都有些面面相觑,似乎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还是朴婶子跟刘季年林逸秋最是熟络,所以率先开了口:“季年啊,你三哥他结婚了。”
    林逸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结婚了?”
    刘叔年结婚了?他不是跟张欣分手了吗?是又复合了还是有了新对象?他们居然半点都不知道。
    林逸秋觉得很惊讶,但刘季年却面无异色,好像这是什么稀疏平常的事情。
    朴婶子似乎是猜到了两人对此事真的一无所知,所以特地来告诉他们的。她对这俩年轻人都很喜欢。林逸秋就别说了,救了自己小儿子的命,还办了个食品厂让当家的做了厂长,又让大女儿去京城读书,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刘季年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她一直是把他当成子侄来看待的。所以心里更加看不上蒋凤英那作态,此刻把这事情说了,心里也舒坦了。
    朴婶子摆了摆手:“哎呀,不好说,都是一通烂账。”
    但林逸秋今天还非得刨根问底了。
    朴婶子脸上摆出很不屑的态度:“那姑娘厉害得很,一嫁过来就家里所有的东西一把抓,蒋凤英跟她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仲年跟她关系也不好,半年前去了城里再也没回来过。”
    林逸秋心里却觉得好笑,之前张同志来刘家村受了多大的屈辱,人家愣是没看上。果然是有福之女不入无福之家,蒋凤英千挑万选这个儿媳妇,以后也有福了。
    但他面上却一脸担忧:“是吗?”
    朴婶子还真被糊弄过去了,以为林逸秋跟刘季年要插手这档子事儿,赶紧劝阻道:“你俩才刚回来,可千万别回去,平白惹了一身骚。”
    林逸秋诚恳道:“知道啦,谢谢你婶子。”
    朴婶子仿佛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似的,欣慰地对这两人说:“你们知道就好,晚点上我家吃饭去。”
    把朴婶子一干人等送走以后,林逸秋跟刘季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刘季年如释重负地笑了:“噗——”
    林逸秋问他:“你笑什么?”
    刘季年抬眼望他,眼里闪着光:“只是突然觉得很好笑。谢谢你,逸秋。”
    林逸秋更加迷糊,这是气傻了吗?
    他上前一步,疑惑地问:“谢我?”
    刘季年把人捞进怀里,把头埋在林逸秋肩膀上,重重地吸了一口小知青身上的香味:“嗯,谢你。”
    “我笑是因为佩服大哥的先见之明。这一家子果然不好沾染,我能离得远远的,真好。”
    林逸秋安慰地拍了拍刘季年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此刻的刘家确实是有股风雨欲来的架势。
    刘萍萍午休结束,正要收拾着东西要去上工。
    刘家新过门的媳妇马国芳插着手从屋内走了出来,她斜眼望着刘萍萍拿着饭盒要出门,嘴上一点不饶人:“哟,大姐最近胃口蛮好的嘛,吃一份还要带一份走。”
    刘萍萍对这个弟妹也是烦不甚烦,但也懒得跟她计较,毕竟她娘大部分时候还是站这个能给她生孙子的儿媳妇那边。
    马国芳见对方不回嘴,心里有些得意,嘴上更是不阴不阳道:“家里的粮食是多到吃不完嘛,还能往外带出去糟践呢!”
    刘萍萍睨了她一眼:“这是我的事,跟你没关系。”
    马国芳被她这轻飘飘的态度气炸了,口不择言地说:“谁家闺女三十多了还不嫁人,赖在家里吃喝,你还好意思带给别的野男人吃?”
    刘萍萍忍无可忍,终于爆发了,她指着马国芳的鼻子就骂:“什么野男人?那是我同事。而且我有正经工作,还给爹娘钱,我凭什么不能吃喝?你嫁过来为这个家里赚一分钱吗?”
    马国芳无言以对,气得直喘粗气:“你——”
    别的不说,刘萍萍这骂人的本事倒是遗传了蒋凤英十成十的,她看准机会乘胜追击,又出言讽刺道:“你有时间管我给谁送饭,还不如好好管管我弟弟,他在市机械厂上班,那里的女工可不少……你知道的,我弟弟本来也没看上你。”
    说完,刘萍萍仿佛打了胜仗一般就要出门,马国芳则气得瘫倒在地。
    她想起往事,心里一丝一丝抽痛。
    想当初媒婆告诉她,刘家兄弟少,一个大哥是烈士,一个二哥在生产队,还有个大姑姐没结婚,但是也有正经工作,家里的叔叔是生产队队长,堂妹是生产队副队长,关键是相亲对象本人是机械厂的工人。
    她家世世代代都是面朝黑土背朝天的农民,居然工人愿意跟她在一起,那以后岂不是可以去城里生活,变成城市户口,吃上供应粮?
    她们家收了彩礼,自己便满心欢喜地嫁了过来。结果结婚以后才发现,这个家里真的哪哪都是坑。
    烈士大哥留下的宅子没她的份,生产队的二哥是个傻子,而且只是个看仓库的。没结婚的大姑姐其实是小弟的亲妈。最关键的是,所谓的工人丈夫,是个彻彻底底的缩头乌龟,只要自己跟婆婆有矛盾,他就躲在房里不出声,现在更好了,撂下自己跑城里去了。这对公婆也不是好相处的,好吃懒做不说,也根本不给自己任何钱财花销的,她于这个家就是个可有可无的生孩子工具。
    林逸秋刚进门,就看了一场好戏。
    马国芳看见有人来,立刻收拾了一下站起身问道:“你是谁?”
    林逸秋听了刚刚那场骂战,便猜到了对方是何人,准备自我介绍:“我是林……”
    而此时去而复返的刘萍萍看见林逸秋过来,激动地喊道:“队长!哎呀,您可算是回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她把马国芳挤到一边,把林逸秋盛情邀请了进去。
    进屋以后,刘萍萍更是百般殷勤。林逸秋也不想跟她绕弯子,先是夸奖了一下对方这些年的成绩,接着就跟她说了一下自己的打算。
    刘萍萍听完,险些把手里的杯子摔了:“您要把那店铺卖了?”
    林逸秋:“是啊,不然我不远万里回刘家村干嘛?萍萍姐,我以后也不会留在刘家村发展的,希望你可以理解……所有的设备我都准备带回京城,不能带走的我就折价卖了或者送给老乡也行。”
    刘萍萍怅然若失道:“那您是不打算聘用我了吗?”毕竟她刚刚还跟弟妹撂下狠话,说自己有正经工作呢。
    林逸秋安慰她说:“你在照相馆做的时间也挺久的了,做得也一直蛮好的,我会给你一笔补偿。”
    刘萍萍摇了摇头:“我不要补偿……我不要补偿……”
    林逸秋洗耳恭听:“嗯?”
    踌躇了一会儿,刘萍萍舔了舔嘴唇,最终下定决心道:“我能不能把那店铺盘下来,我想自己干。”
    林逸秋挑了挑眉:“哦?”
    “咱们详细说说?”
    冬天的夜晚,天总是黑得很快。
    但今日知青所却灯火通明,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灯火通明。
    林逸秋抬头看着从屋顶垂落下来的电灯泡,嘴上止不住地赞叹:“不错不错,很亮堂,这有了灯有了电就是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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