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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慕曦回来的时间比纪程亦预想的还早。帮徐慕曦打开门,看到她手上拿的东西时,纪程亦忍不住多打量了她的脸两眼。
    娇小的徐慕曦抱着一盒胃药,用后面有鬼的表情惊恐喊道:「快让我进去!快点!」
    纪程亦稍稍退开身,徐慕曦立刻挤开他,横衝直撞地把东西放上茶几。松口气似地回过头时,看见家门还大大方方敞着,她赶紧又拔腿奔过来把门关上。
    纪程亦正想开口问她干嘛那么神经质,徐慕曦就转头露出了一个特大号哭脸,「对不起,你不要生气??我前男友他们在楼下,刚才差点遇见??」
    原来是这样。纪程亦深呼吸,觉得她未免也太大惊小怪了。「不就是男朋友,至于吗?」
    「前男友。」徐慕曦严肃地纠正。
    纪程亦才不关心什么前男友不前男友,他说完话后就无所谓地逕直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待他已经打开房门,徐慕曦才回过神,跟着跑到他房门口,「那个??我要把大门钥匙还你。」
    「放在门边的柜子上就好。」纪程亦随手指向旁边深色的组合柜,头也没回地在电脑桌前坐下。漆黑房间内和外头一样暮色沉沉,灯管细长的檯灯是闇夜里裂开的眼睛,纪程亦坐在桌前,银河落在他发顶。
    这是徐慕曦第一次进纪程亦房间,纪程亦说的柜子上满满的都是漫画。她把钥匙放在柜上某格书册前方,悄悄观察半张身体被宽大座椅吞没的纪程亦。
    他身前的电脑桌很大,上头摆了三个不同的萤幕,桌面上的键盘及滑鼠散着人间街头的霓光。
    他的网页登录处写着两个字,徐慕曦瞇起眼睛,辨出是「程亦」。仔细一想,他打电话时向她报出的好像就是这个名字,要不是现在看见究竟是哪个程哪个亦,她都要忘记这个房东叫什么了。
    原来他叫程亦啊。这两个字长得这么斯文,跟他??真是一点也不搭呢??
    电脑前,纪程亦正喀喀喀地敲着键盘。
    右侧萤幕上的留言不断往上捲,成排的「希大今天要打什么」、「开到几点」、「求老希带我上分」下,纪程亦淡淡敲出几个字:「开到两点,今天打韩服。」
    不动声色站在后方的徐慕曦低头望向他的键盘。
    这个键盘怎么那么吵?
    「还有事?」纪程亦突然回眸,眼神冰冷而戒备。
    「没??没事??」徐慕曦后退两步,觉得脚都软了。
    「没事就出去。」纪程亦面无表情地道:「出去的时候顺便把门带上。」
    徐慕曦整夜都没睡。
    把东西从三楼房间搬出来时,她脑海又浮现那日打开门撞见的场景。
    小时候在钢琴家教的教室外摆着一套音乐家传记漫画。那是徐慕曦小时候最喜欢的一套漫画,也是爸妈唯一允许她看的漫画。在同龄人多数沉溺热血打斗,或浪漫爱情故事的年纪,徐慕曦和音乐班的同学每天把自己绑在钢琴前好几小时,反覆敲着坚硬的琴键,直到整隻手又麻又痛。
    爸妈不准她和哥哥碰卡通漫画,甚至不准他们接触流行乐。玩物丧志,那是低俗的东西,会影响他们健康的心灵成长。小时候慕曦常觉得,他们想说的不是「影响」,而是「玷污」。
    但真正让爸妈说出「玷污」这个词的,是那套本该被他们划定在许可范围内的音乐家漫画。
    那套漫画在学生间很抢手,所以不是每次都能看到自己想看的那一本。当徐慕曦看过韩德尔、巴哈、萧邦之后,第四本拿起的,是书架上仅剩的舒曼。
    国中一年级的徐慕曦,坐在钢琴教室外头的沙发上等妈妈来接她,漫画里舒曼与克拉拉的爱情故事让她第一次对爱的无常感到好奇。翻到漫画书中间,出现了几格舒曼与克拉拉裸着背,依偎在床上的画面。小慕曦脸都红了,但还是认真看下去。
    这时有人从她手上抽走了那本书。
    小慕曦抬起头,是妈妈来接她了。
    妈妈看着漫画书内页,脸上的表情很生气。
    「这是谁的书?谁借给你看的?」妈妈涨红了脸,眼角的皱纹清晰可见。
    妈妈找出还在上课的钢琴老师,用极力压抑的吼声质问道:「让这种东西玷污孩子,你拿什么赔?」
    慕曦独独将这句话记得特别清楚。
    自那次以后,只要看见有人在看舒曼的漫画书,小慕曦就会想:「他也被玷污了。」也是从那天之后,小慕曦再也不敢从书架上抽出那本漫画。她害怕,要是别人看见自己拿着那本书,会觉得她是个不乾净的放荡女生。
    还是整间钢琴教室都不乾净了呢?毕竟他们把那种书堂而皇之地放在书柜上啊!踏进这间钢琴教室的自己,是不是早就脏了?
    终于,某天小慕曦发现那本舒曼的漫画书从柜子上消失了。
    整间钢琴教室像復又被罩上神清气爽的白色薄纱,底下脏不脏雾濛濛的看不见。
    对这样从小就被教导要「洁身自爱」的徐慕曦来说,和简燁同居,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
    那是徐慕曦谈的第一场恋爱。他们同样热爱音乐,享受用音乐记录生活或解释世界。他们会在看完一场文艺片后,找一间咖啡厅讨论刚才电影里的情节直到夜幕低垂,他们会一起到livehouse,藏身在人群中随着音乐晃动,他们还会在灵感突现时,窝在简燁的租屋处弹整天的吉他、唱整天的歌。
    那段日子,她沉溺在吉他的怀抱里,无畏练吉他练得指尖发疼,不怕练琴按下琴键时指尖传来被长针深深刺入的疼痛。
    只是每次回家,她都要小心地不让爸妈发现指尖上的茧。茧有时会破,弦上的锈跡会刮黑她的指尖。简燁说,长厚茧代表她的吉他实力进步了,但对徐慕曦来说,茧还有另一层含义。为了不被爸妈发现她在学吉他,她只能在指头完好乾净的日子回家。
    但这样的契合还不够。直到简燁承诺她,一毕业就会娶她之后,徐慕曦才肯瞒着爸妈和简燁住在一起。
    她将宿舍床位偷偷转手卖给了另一位同学,然后和简燁搬进了这栋高级公寓。隔音好,空间不小,装潢漂亮,他们终于不必担心半夜的琴声会吵到邻居。
    徐慕曦拨出宿舍费和爸妈给的生活费,负担了百分之八十的房租。简燁演出和家教赚来的钱被他细心地存下来,他说那是聘金,将来他可是要娶慕曦的。
    他要娶她。徐慕曦听见娶这个词,罪恶感都消失了。
    她只是和未来的丈夫住在一起而已。
    直到那天推开门之前,她都这么坚信着。
    直到那天推开门,看见简燁和骆予熙成为漫画书上的舒曼和克拉拉之前,她都如此深信不疑。
    可惜她不是身披光芒的主角。
    不听话的她把自己搞得既难堪又狼狈,流光溢彩的未来再也不会到来,她最后的自尊被所谓未来的丈夫亲手撕碎。
    她急切地找了个地方住下。在简燁和骆予熙面前,麦晓南面前,纪程亦面前,她精心妆扮出的安好坦荡必须要找个无人之境脱卸。
    再忍下去她一定会疯掉的。
    徐慕曦彻夜未眠,小小的她把自己蜷在被子里不断颤抖流泪。隔音好,空间不小,装潢漂亮,她不必担心半夜的哭声会吵到室友。
    她不想再给别人添麻烦了,也不想看见别人小心观察她是否受伤的眼神,不想感受别人怕无意刺伤自己而战战兢兢的态度。就像独自从与简燁的家中搬出来一样,这种痛彻心扉的痛苦,她自己来就好了。
    「你觉得人为什么会想要有个陪伴?」
    搬进新家那天,徐慕曦曾经这么问简燁。
    简燁想了想,伸手把她揽进怀里,「因为只要和你在一起,就会觉得很幸福吧。」
    是吗?徐慕曦觉得少了点什么。
    真的只有这样吗?
    那你和骆予熙在一起时也很幸福吧?
    所以你们也很相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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