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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住在奶奶家时,八岁的慕曦有次差点和一个陌生小男孩打起来。
    那天慕曦经过附近的小河,看见河面上有一根被大石头挡住的粗壮枯枝,一时兴起,在岸边捡了几颗石头,朝那根枯枝扔去,想试试自己能打中几次。
    她玩得正开心,一个男生从河对面的树林走出来,手上拿着一根长棍,长棍末端拖在地上,发出笨重的摩擦声。
    慕曦没理他,继续专心扔石头。有几颗石头因为她用力过猛,飞到河对面,砸在那男生的脚边。
    男生看了徐慕曦一眼,见她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便拿着那根长棍,踩着河面大石跳了过来。
    对那男生的身高来说,这条小河一点也不足为惧,只需几步就能轻松跳过来。但对还在读低年级,身材又一直比同龄孩子矮小的徐慕曦来说就不是这样了。看他一蹦一跳地横越小河,连大气都不喘一下,徐慕曦不禁发出由衷的讚叹。
    男生一跳到岸上,就揣着长棍朝她走来。
    「你丢个屁啊?」他还没进入变声期的声线尖细,没有成年男人的震慑力。徐慕曦注意到他的衣服很脏,手脚都有结痂或新生的伤口。
    正是不服输的年纪,徐慕曦也还是那个在山间田野奔跑的野小孩,她捏紧手上的石头,反驳道:「我自己在玩,又没有丢你。」
    「你刚刚明明在挑衅我!」小男生右手稍稍使力,竖起那根长棍,「小心我打你!」
    两个小孩就这么在河边吵起来了。徐慕曦坚持自己玩得好好的,而且没有扔到他,小男生则一口咬定徐慕曦就是挑衅他,明明看见自己了还故意扔石头。
    两个人愈吵愈兇,小男生决定要给徐慕曦一点顏色瞧瞧。
    他抄起长棍要朝她挥来,旁边却传来一声大吼。
    「你想对我们慕曦做什么?」奶奶气呼呼地朝这里跑来,「你是哪家的小孩?信不信我告诉你爸妈?」
    小男孩脸上丝毫没有惧色。他嘲讽地扬起棍子,对奶奶喊道:「你去说啊,我才不怕他们!」
    可他不知道,慕曦的奶奶最禁不得激。只见她抬起手,手上居然拿着一把菜刀。
    「臭小子,想跟我打架是不是?」奶奶横眉竖目地大步走来,「好啊,看看你那根破棍子厉害,还是你祖妈的切肉刀厉害??」
    见这个老太婆好像真的要拿刀跟自己打架,小男生不禁倒退了几步。
    「疯子!」他一说完,扔下棍子撒腿跑开了。
    那一刻,在弱小的慕曦眼中,奶奶简直是她生命里最耀眼的英雄。
    她松开手心里捏得紧紧的石头,哭着扑进奶奶怀里。
    「奶奶——」
    没想到徐慕曦刚扑过去,奶奶就一巴掌打在她额头上。
    「你怎么这么笨啦!知道打不赢还不会跑!」
    徐慕曦摀着头,泪眼汪汪地看她。
    「你喔??」奶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上前将她抱进怀里,「有没有受伤?不怕不怕??」
    惊魂未定的徐慕曦把头贴在奶奶胖胖的肚子上,闷着声音问:「奶奶??你怎么有菜刀?」
    「我刚刚出来找你,走到这里就听见你们的声音,还听他说要打你,就赶快跑回家拿刀吓他啊??」
    那天晚上,徐慕曦在被窝里问身旁的奶奶:「奶奶,你怎么知道我没有丢他石头?」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不是会丢人家石头的小孩。」安静的夜里,奶奶的声音和鐘摆一样让人安定,「如果你真的丢到人家,我明天就带你去道歉,不过最重要的是,就算你真的做错事情,也不代表他可以打你??」
    再次回忆起这段往事,是被接回爸妈家之后。
    那时刚上国中一年级,有天的美术课要带彩色笔,慕曦忘了带,只好和邻座的女生借。
    那个女生带来的彩色笔很旧,有一半都已经没水了。徐慕曦耐心地涂了几个顏色,还是决定向其他同学借,因为两个人一起用那盒彩色笔的话,是不可能在课堂结束时交出作品的。
    隔天晚上,妈妈接到导师的电话,说慕曦把隔壁同学的彩色笔画到没水,那位同学的妈妈很生气。妈妈二话不说,隔天立刻到文具行买了一盒全新的高级彩色笔,还把慕曦叫到客厅,要她打电话跟同学道歉,明天再把新的彩色笔带给人家。
    「她的笔我只用一下下而已,而且我用的时候就已经没水了!」徐慕曦着急地解释。
    「如果你没做这些事情,人家怎么会那样说?」妈妈语气严厉地说完,把家用电话推到她面前。
    徐慕曦倔着表情不肯打。她说:「你可以问奶奶,问她我是不是会用光别人的彩色笔,还厚脸皮不承认的人。」
    「徐慕曦!」
    爸妈从不连名带姓地喊家人名字的,所以当妈妈连着姓叫她时,代表她的忍耐已经到极限了。
    「你现在不是在那个落后的地方,这里是都市,要讲礼貌,有教养。」妈妈平復了一下情绪,蹲在她面前,握住她单薄的双肩,「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自私的小孩。但就算你真的什么都没做,要是这件事传出去,爸爸那么有名,声望那么高,大家会怎么想他?要是这件事传到妈妈的学校来,其他人又会怎么看妈妈?到时候大家会觉得我们很小气、斤斤计较、弄坏别人东西还不赔,妈妈跟爸爸还怎么做人?」
    听着妈妈温和却不柔软的话语,慕曦突然懂了。
    在每个大人心中,是非的量尺都是不一样的。他们会讨厌量尺和自己不一样的人,会觉得某个人粗俗,觉得自己高某些人一等。而且他们要打人之前,不会先扬起长棍说:「小心我打你!」他们甚至不会让对方知道我其实很讨厌你。
    那她心里的尺与秤,应该调成谁的标准呢?
    调完了之后,是不是就会变成那样的大人呢?
    那晚,慕曦掛着两行泪,打给邻座同学道了歉,然后回到房间,把彩色笔放进书包里。
    她不应该自私地只想着自己。她应该放弃她的面子,好维护爸爸妈妈的面子。毕竟在大家看来,爸妈的面子比她的面子珍贵多了。
    反正道歉是绝对不会错的。
    好几年之后,她再度被看不见的长棍击中。
    这次不用别人教,几年下来,无论她究竟有没有错,她都已经能放下自尊,自动自发地道歉了。
    可是那一天,她要委屈自己道歉的那天,一个高大淡漠的男生蹲在她面前,语气温柔而坚定地对她说:「徐慕曦,哭什么?你什么也没做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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