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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承霖觉得近一个星期来,耳根子清静许多。
    自从那对自称是文武判官的男女与双胞胎鬼差出现、要他接下代理城隍这个职位后,每天除了陪伴来医院探望自己的女儿和妹妹、应付老是想拉他参加各种活动的吴伯外,还被强迫学习各种阴间知识,文判官会背后灵似地黏在身边「阿霖」、「阿霖」地叫,或者手捧相关书籍,诸如《解密:你所不知道的阴间》、《地府与我》、《地府散步地图》、《地府好吃好玩全攻略》等,也不管受教者是否想听,总是自顾自地开讲。
    至于武判官则是手中食物饮料不间断,有时刚吃完二十来颗巴掌大的水煎包还能一连吞下五碗公的阳春麵,要不就是啃完十份鸡排也喝下十杯奶茶继续喊饿,看她这么会吃,赵婶和金嫂常常一拿到什么供品就抢着端来要她多吃点,少女没拒绝过,照单全收,看武判官如此进食,段承霖都替她的胃觉得撑。
    七鳶八凰大概是一行人里最正常的,两个小女孩天真活泼又嘴甜,逗得一群想孙子想疯的老鬼乐呵呵、让漫长的鬼生里有些慰藉,当她们捧着童话绘本、用小鹿般的眼神求问能不能唸给她们听的瞬间,段承霖脑海立刻想到自家女儿而欣然接过书,要他唸几次都行,心甘情愿。
    「肖连欸,今天好像也没看到阿文馁?」
    「也很久没看到武子美眉了。」
    「小丫头们也都不知道跑去哪……」
    「素不素你给人家气跑?就跟你说要对人家好一点……」
    「就是说啊,阿文是衰了些,但个性很好、又很有趣啊!」
    「不可以嫌弃人家啦!」
    老鬼们一日照三餐外加宵夜向他询问四隻鬼的去向,甚至会珠砲连发替他们说好话,段承霖实在无语,他们充其量就是不熟的朋友,说得好像他跑了老婆。
    没错,自从那个杀童案的新闻播出后,文武判官与七鳶八凰已经消失了一个礼拜,虽然不知道他们这七天不知踪影的确切理由,但隐约能猜到跟连环事件有关。
    「这些鬼神似乎还挺忙……」
    既要说服他接手城隍的工作又得分身处理其他事务,段承霖感叹,在地府工作也不轻松啊……
    「怎么,阿霖你在担心本官吗?」
    冷不防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段承霖耳边响起,下一秒声音的主人就像颗甩不掉的毛毡球巴上他,被缠住的男鬼不由自主地翻了白眼,对自己稍微思考了一下这无赖的事感到后悔,而全然不知自己被腹诽的当事者正转脖子扭腰、大嚷全身痠痛、要向阎王坑一笔职灾补助。
    「谁叫你不吃早餐,吴伯他们都说一日之计在于晨,早上要吃饱,像我吃了五个烧饼、七个蛋饼、三碗粥、四个麵包、两份三明治、八份萝卜糕和六笼煎包,现在精神饱满、元气十足,不然……我这里还有几颗煎包,你、你拿去填肚子吧!」
    后脚跟着现身的武判官胡乱拿句从吴伯等鬼那学到的谚语来解释伙伴为何如此不适,末了还一脸悲愴地递出手头剩馀的食物,彷彿割捨了心爱的宝贝。
    「不了,你还是自己慢慢享用吧。」
    文判官推回眼前的煎包,因过去曾有接受少女好意,结果整整一个月都被对方用幽怨的眼神以对的经验,哀凄到平时不大会找下属攀谈的转轮王也忍不住询问武判官是否被欺负,从那次起,他就对自伙伴手中取走食物这行为敬谢不敏。
    被拒绝的武判官耸耸肩,不甚在意,收回小巧的煎包,一口一个,吃得不亦乐乎,看着少女豪迈的吃相,文判官叹气再嘖嘖两声,放弃继续沟通,揽过段承霖的肩将人带到一旁。
    「来来来,别管那个爱吃鬼,之前介绍地府的书都看完了吧,咱们接着讲阴律,阴律如同人间法规,用来维持冥世秩序,因为城隍必须赏善罚恶、评判阴阳,所以自当熟悉阴律法条。」
    「等等,我没有答应……」
    「一回生、二回熟,本官知道条文不好背,但你生前是个老师,想必有自己一套背诵方法。」
    文判官直接打断段承霖的抗议,从袖子掏出一本泛黄的线装书,翻开。
    「阴律第一条,阴阳两隔,互不干涉,指的是人死了之后便归属冥世,与阳间的一切再无相关,不仅两方无法相互碰触,亦不能影响对方……」
    「哎唷——这不是阿文吗?好久没看到你了欸!」
    「就是说啊,是跑去哪里?偶们在等你一起打麻将馁!」
    「武子美眉也在,刚好金嫂的孙子今天带了南部有名的那个猪脚,一起吃、一起吃啦!」
    文判官才开讲没多久,平时老惦记着两人的眾鬼便循声而来,把他们当做离家少归的孩子,吱吱喳喳围着说个不停,从这些天干啥去问到三餐吃了什么,鉅细靡遗,只差没调查一天进几次厕所,五花八门的问题让两名鬼神应接不暇,原要进行的阴律学课程也被迫中断。
    「肖连欸,要不要一起来玩?」
    「甭问啦,这个时间他要去看他宝贝查某仔啦!」
    「哎,这么说也是吼。」
    见段承霖被晾在一边,吴伯秉持着一起玩乐的精神邀请,不过正如赵婶所言,女儿及妹妹对他来说是绝对优先,更何况今天正逢假日,最爱的家人会在医院待上一整天,他可不能错过,于是端着带有「你们去就好」意味的笑容,挥手送走被老鬼们簇拥的文武判官,直到看不见鬼群才松了口气,换上雀跃的心情飘回病房。
    「呜……呜呜……对不起……对不起……」
    抵达房门口,里头传出的声音却不是熟悉的笑语,低泣声挑起疑惑,段承霖赶紧穿过门片一探究竟——房内不见慕慕的身影,只有段馥萱坐在床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馥萱,怎么了?你为什么哭成这样?慕慕呢?」
    段承霖来到妹妹面前蹲下查看,女人双眼红肿如核桃大,可见已经哭了一段时间。
    「馥萱,发生什么事?告诉哥哥,好吗?」
    段承霖柔声询问,想了解妹妹伤心的原因,毕竟她自小乐观开朗,甚至因为没有父母被同儕霸凌时也未曾掉过一滴眼泪,然而兄妹俩阴阳两隔,他的焦急完全无法传达,只能旁观段馥萱悲痛欲绝、不停道歉,连给予一个温暖拥抱都办不到,他再次感受没有躯体的无力与无奈。
    夏日艳阳照得病房一室明媚,却驱散不了围绕两人身周的低气压,犹豫许久,段承霖终究伸出大掌覆上妹妹因忐忑而不断绞扭的双手,哪怕徒劳,也想以自己的方式陪伴。
    不知过多久,段馥萱由嚎啕大哭转为断续抽噎,最后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哥,对不起,慕慕……慕慕她……可能、可能不会回来了……」
    话落,女人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一颗接着一颗自眼眶滚落,晶莹圆润的水珠同时敲懵段承霖。
    不会回来?什么意思?
    「馥萱,慕慕不会回来是指……今天幼稚园有活动所以不能过来吗?没关係的,哥哥可以等……」
    段承霖擅自解读着妹妹的言下之意,不过段馥萱和女儿一向同进同出,这个胡诌的理由根本解释不了只有女人出现在病房的状况。
    不会的,绝对不可能。
    段承霖不愿往坏处想,可惜段馥萱接下来说出口的直接推翻他的自我安慰。
    「……前几天幼稚园校外教学,正巧遇到最近连续杀童案的犯人,当时一片混乱,有几个学生不见了,当我们出去把人找回来后才发现慕慕也失踪,虽然警方说会尽力协寻,但到现在已经超过四十八小时……」
    段馥萱娓娓道出事情原由后又陷入自责与致歉的循环,段承霖思绪则停留在女儿失踪的消息上,想着愚人节早过了,为什么要开这种不有趣的玩笑?为什么慕慕会遇到这种事?为什么杀童犯要再出现?她这么小,未来还很长啊……
    不解、忿怒、哀痛轮流支配段承霖,他掉入各种情绪组成的泥沼,无法自拔。
    「阿霖?阿霖?」
    傍晚,文武判官藉故向老鬼们告辞,带着一身疲惫要到病房继续对段承霖进行说服大业,没想到要找的鬼竟然在医院走廊上茫然地飘着,有如外头的无主魂,不晓得自己该何去何从,两名鬼神在他面前晃了几回都没反应,文判官觉得怪异,拿出生死簿呼魂。
    「段、承、霖!」
    蕴含力量的声音震慑对外界惘若未闻的灵魂,段承霖大梦初醒似地转往呼唤他的方向,看清来鬼后一脸失落。
    「阿霖怎么了?肚子饿吗?」
    就算先前段承霖再怎么嫌烦,良好的教养让他见着他们仍会打声招呼,像现下这样彻底无视的行为,连武判官也感受到反常,而且上午精神明明就还很好,半天后竟萎靡不振,少女咬着铜锣烧以自己的逻辑推论原因,文判官却说能对他造成这么大影响的九成九是家人。
    「难不成……你女儿不见啦?」
    其实文判官只是随便猜猜,可段承霖被雷打到一样直接跳起来的激烈反应,令他兴起兼职铁口直断的念头。
    「慕慕……馥萱说……慕慕遇上杀童案的兇手……她、她失踪了……」
    段承霖像在回答文判官又似自言自语,随后抬眼盯向鬼神们。
    身为父亲,他无法忍受已经知晓孩子有危险还只能被动接收讯息,但魂身离不开医院,而且漫无目的地找无差别于大海捞针,想来想去,最不浪费时间确认慕慕安危的方法就是接近核心。
    就在两鬼被盯得不禁摸上自己的脸确认是否多长一对眼睛抑或增生一张嘴时,段承霖开口了。
    「你们消失了一个礼拜,是在调查杀童案对吧?」
    「对!」
    「不是!」
    「哎唷!」
    段承霖的眼神好似溺水者看到浮木,文判官直觉没好事,于是否定了提问,哪知脑袋塞满食物的伙伴无比诚实,甚至回答得中气十足,他只好重踩少女一脚以示薄惩,可让武判官痛得哀嚎也抹灭不了她已承认的事实,只有先声夺人。
    「段承霖,无论你现下在想什么,本官的回答都是不可能。」
    「判官大人,希望您能体谅一个父亲的心情,我真的很担心慕慕……」
    「先不说这件事属地府机密,非相关人员不得涉入,普天之下有多少父母,若要一个个同情破例,恐怕怜悯不完。」
    「我……你们不是希望我做代理城隍吗?是不是答应了就能一起缉兇?」
    「是,但你尚未接下代理城隍一职,况且打从心底排斥不是吗?段承霖,这不是办家家酒,由不得你说好就要,不开心就走。」
    看透对方已经失了理智、狗急跳墙,打算不择手段也要得到接近兇手的机会,文判官疾言厉色地驳斥,毕竟城隍身为仲裁者,需公平公正,带着私心上任,何以服眾?他亦不愿辅佐一个半调子。
    段承霖被堵得哑口无言,绞尽脑汁却半晌吐不出一个字为自己辩解。
    忽地,一直没发话的武判官噗地一声把一堆嚼碎的铜锣烧喷上自家伙伴的发、脸、肩头、直至上臂,打破两造僵持不下的气氛,文判官撩起一撮发束,面无表情地转向始作俑者,可少女的注意力全放在走廊的电视墙上,完全没意识到自家伙伴想杀人的眼神。
    「阿阿阿阿文……」
    「你最好有个充分的理由。」
    「那个……那个啦……」
    武判官颤抖着手直指电视墙,文判官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只见晚间新闻正报导着杀童案的最新消息,其馀没什么特别,才想要伙伴把话讲更清楚,文判官忽然停顿了下,视线重新回到资料照片的主角身上。
    那是一对约五岁的双胞胎女童,本该晶亮灵动的双眼此刻紧紧闔上,眼皮上还密密地缝了刺眼的红线,不仅如此,嘴巴、双耳全都覆盖着赤红,白皙的皮肤因穿线而千疮百孔,不难想像遭此对待的人有多痛。
    再熟悉不过的面容令文判官倒抽一口气,用眼神向武判官探问,后者沉重地点点头表示他们没认错。
    「为什么……」
    跟着将目光放到新闻上面的段承霖吶吶出言,他与文武判官同等吃惊。
    「为什么小七小八会变成那样?」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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