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所学校作为寄宿制美高,居然跟中国高中一样,安了个起床铃,用的还是一首非常老的抒情俄文歌,也不知道究竟是谁选的。安瓷头痛欲裂地从床上爬起来,觉得浑身骨头就像被打断了再重组了起来一样。她无精打采地走到附带的盥洗室里开始洗漱,镜子里面的自己一头黑发凌乱,眼眶泛红,整个人看上去不像是休息了一晚,倒像是在工地里搬了一晚上的砖。她努力地洗了几把脸,又拿出素颜霜,打算提一下气色,她可不想在入学第一天就给周围同学们留下一个颓废、消沉的印象。
但就在她凑近镜子的时候,安瓷却注意到了一点怪异之处。
她摸了摸嘴角忽然出现的伤口,疑惑地蹙起眉。
这道伤口虽然已经结了痂,但就从颜色来看,应该是新近留下的。而它的位置则在下唇外侧,安瓷试着抿了抿唇,发现这个位置不像是会在吃饭时被无意咬伤的,她茫然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百思不得其解。
对于昨天的记忆,她不知怎的有些模糊。尤其是晚上的开学典礼。她只记得自己洗完澡后就去参加了,结果很不幸地坐在了两位刚打完球的男生中间,忍着他们身上不断传来的奇怪味道,忍了整整一个小时,才在副校长的大发慈悲下结束了这场漫长的折磨。但后面发生了什么……她发现自己一丁点也想不起来了。
铃声打了第二遍。安瓷如梦初醒,将这点思虑抛之脑后,赶紧跑出去换衣服。
斐尼克斯高中作为一所私立高级中学,不但在日常行为守则上对学生们有一套十分正式的规范要求,还下发了统一的制服:经典的衬衫、领带和小西装。安瓷本来还有些惴惴不安,担心学校会不会因为全校只有她一个女生,就给她下发男式制服,所幸打开包裹之后,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条相当漂亮的西装裙。习惯了国内松松垮垮的口袋校服,乍然看到这种简洁可爱的裙子,让安瓷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不过就在她忙着换衣服的时候,另一道痕迹又吸引了她的注意。
这次是出现在小腿上的。但不是类似嘴唇上的那种伤痕,而是淤青,尽管并不算大,却还是让安瓷心里疑窦丛生。她倒是知道自己因为体质不算好,稍微磕着碰着就会出现淤痕,但在她印象里,昨天一天应该都没有遇到过类似被磕碰到的情况。她用手揉了揉腿上的淤痕,轻轻嘶了一声,这个动作,倒是让她意识到这块淤青的大小差不多也就是两根指节那么长,比起所谓的磕伤,某种意义上,貌似更像吻痕。
安瓷被自己这个古怪的想法逗乐了。她摇了摇脑袋,把它抛之脑后,匆匆抓起书包跑出宿舍门。
昨天忙着整理寝室内务和办理入学手续,没怎么来得及看校园环境,今天正式置身其中,安瓷有种豁然开朗的新奇感。斐尼克斯高中虽然说是位于美国,但听说校长有俄罗斯血统,所以整体布局和风格都很像是俄罗斯那边的校园。爸爸在给安瓷介绍学校的时候,也将这一点重点提出来说了,他知道安瓷从小就喜欢俄罗斯那种童话般的建筑风格——当然,他逼着安瓷选这所学校的根本原因,其实是斐尼克斯高中提供给安瓷的高达十万美元的奖学金。
而直到现在,安瓷也不太明白为什么这所学校的校长会给她提供这么高的奖学金……她雅思成绩一般,只是刚好够得上留学门槛,其他学科科目也平平无奇,唯独语文和历史不错,在初中时得了几次省级的竞赛奖。但她这点成绩,跟其他人均雅思八分、多项才艺十级、社会实践经验能用五号字写三张A4纸的留学生相比,属实称得上不起眼。但安瓷也是亲眼看着爸爸拆开了随斐尼克斯高中的录取通知书一同寄来的十万美元的支票。在跟妻子离婚之后,安仁不知道中了什么邪,非要辞职和变卖房产,带着安瓷到美国来生活。然而美国作为发达国家,生活成本要比国内高上好几倍,即使安仁竭尽全力,也只能在这座边陲小城里买了栋不知道转了几手的双层小别墅。在这种急需用钱的时候,那十万以支票形式支付的美元无疑解了他们家燃眉之急,安瓷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既来之,则安之。再者,这所学校光看环境,还是挺不错的。正当安瓷摆正心态,一边观赏两旁的景色,一边往食堂跑的时候,她的背后忽然传来许多踩碎叶子的脆响。
安瓷猛地转过头去。
一群人均个头一米八以上的男生正打闹着从她身后经过,为首的是个银灰色头发的少年,背着一只单肩包,白衬衫几乎兜不住他胸前饱满的肌肉,扣子仿佛随时都有绷断的风险。他看起来很不喜欢身上这套板正的西装,脸色极其阴沉,时不时不耐烦地扯一下胸口的领带。安瓷往路边让了让,避免被他们撞上。她略有些羡慕地看着这群明显互相熟稔的异国同龄人们,又想到自己哪怕是在国内都形单影只,这下转学到了美国,恐怕更难交到什么朋友了。
思及此,她原本好转了些的心情又开始郁结。蓦地,她觉得浑身一冷,心有灵犀般抬起头,却看到那个银灰色头发的少年正回身望了她一眼。
这么一回头,倒是让安瓷的记忆回归了一些,虽然说昨天因为距离太远,没怎么看清篮球场上那两个正在交锋的男生的正脸,但她却对这两人一金一银的发色记忆颇深。她还记得Alvin跟自己说过,这个银灰色头发的叫做Andre。尽管安瓷并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会突然看自己,她还是立刻移开了视线,不愿意跟他多对视。
在美高,像Andre或者Eric那样的男生,在学校里都是最受欢迎的,上哪儿都前呼后拥,一堆人抢着献殷勤。一旦被这种人视为可欺负的对象,那安瓷未来的日子就难办了。
但幸好,Andre看起来没有要跟她进行交流的意思。他只是用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扫了她一眼,随即就回过头,继续带着朋友们往食堂去了。安瓷暗自松了口气,默默祈祷Andre只是心血来潮才转过头瞥了自己一眼。
不过她没过多久就发现,自己可能高兴得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