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应该由我问你才对。”Ivan平静地说道,“这里是父亲的图书馆,我们一般不会进来。”
“难怪这里面没有窗户……”安瓷恍然地点点头。如果说这里是Sue的图书馆的话,身为吸血鬼的他肯定不希望自己会受到日光灼晒,想到这里,她突然又回忆起Ivan也有吸血鬼的血统,于是转过头好奇地看着他:“对了,你不也有吸血鬼的血统吗?但是我之前在白天的时候也看到过你。”
“我的血脉当中,狼人的那一部分居多,所以我的魔形是狼,而人类形态偏近吸血鬼。”Ivan答道,“日光对我的影响并不算大,不过如果晒久了也会出问题。”
在烛火底下,Ivan的神情被照得很是柔和。他本来就五官优越,相较于Andre或者Ilya仿佛古希腊雕塑般的英俊而言,更偏向于秀丽,如果不注意,甚至会误以为他是女孩。他比安瓷要高一个头,垂下双眼的时候能看到他闪着微光的碧眼:“能站起来吗?”他冷不丁地问。
安瓷这才反应过来她现在还半靠在对方怀里。她如梦初醒,兔子似的从他身上跳开,尴尬地站到一边:“不好意思。那个,我其实本来是想找你们的,结果哪儿都没找到,又刚好看到这个图书馆了,一时好奇就进来了……”
“对了,”她看着Ivan将地上散落的东西一一捡起来,并重新塞回书架上,想到方才自己看到的那些东西,忍不住问道,“校长对苏联历史很感兴趣吗?我看到这里面很多都是真理报。”
“他不是对苏联历史感兴趣,他就是苏联人。”Ivan偏了偏头,他举起烛台,照亮刚刚掉在地上的那枚勋章,“这个是苏联的红旗勋章,底下的那个“5”代表这是他第五次得到它。我当年还在乌克兰的时候,也看到过它,当然,是戴在别人身上的。不过我对父亲不是非常了解,也就知道这些了。”
安瓷睁大眼睛。
作为中国人,要说对苏联完全不感兴趣,那是绝无可能的。她立时竖起耳朵:“那他怎么会到美国来的?”
Ivan将勋章放回去:“我不太清楚。我第一次遇到他是在波兰,他去那里……处理一些事情;他再次来找我的时候,就是四年后了。”
Andre曾经告诉过她的话浮上脑海。
“波兰……”安瓷蹙起眉头。Andre说过,Ivan当年就是在波兰杀死了他的养父母,而Ivan又说,Sue第一次遇到他是在波兰,“他是为了你去的吗?”
她立马就知道自己可能说错话了。Ivan的背影陡然僵住,好半天,才慢慢恢复正常。
“……一半。”他深吸了一口气,“告诉你也没什么,反正你迟早会知道的。父亲当年去波兰,是为了追杀一个人,他叫做Manstein(曼施坦因)。吸血鬼这个种族,只有中世纪神学发达时才到处都是,到了现代,已经非常稀少,可能每个国家就一两个异族是吸血鬼。而Manstein和父亲,他们两人都是吸血鬼。但Manstein跟他理念不合,虽然是同族,却是仇敌,他追杀着他,一直到波兰的一座山中,但是就快要杀死他的时候,Manstein掉下了悬崖。”
Ivan转过身,跟安瓷在烛光摇曳里对视,她不安地看着他紧咬的双唇,隐约预知到了接下来的对话。
“然后,Manstein遇到了我。”他轻声道。
“我当时跟卓娅、埃米尔一起住在一座林间小屋中,那是1995年的冬季,雪下得非常、非常大,只需要一晚上,就能够淹没你的膝盖。如果你站在空地中大喊,声音顶多传出去二十米,随后就会被大雪吞没。Manstein从悬崖上坠落后,掉在了我家后面不远的雪堆里。我那时按照人类的年龄计算,只有七岁,当天早上,我本来打算去谷仓那儿喂鸟,结果看到了一长条血迹,从雪堆一直蔓延到我家的谷仓里面。我起初以为那是一头受伤的鹿,于是像平时那样,回家找到了急救包,打算去救治它。
“但那其实是一个人。一个德国男人,一个雅利安人,我至今记得他的长相,金色头发,血红眼睛,皮肤比西伯利亚的冰川还白,像是在脸上挂着长靴,高大英俊得不可思议,像是一头人型的金发野兽。但我那时并不知道他的身份,我本着救人为上的心态,救治了他,然而却无意中向他暴露了我的异族身份。
“我是到很多年之后才从父亲口中得知,Manstein是个相当极端的纯血至上主义者。他本来打算直接杀了我,但在发现我是跟人类一起居住的混血种之后,他觉得诱发我的血激,并且让我亲手去杀了我的养父母更加有意思,于是,他操控了我,逼迫我现出魔形,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冲进房子里将卓娅和埃米尔杀死了。”
安瓷心头一颤。
烛光猛烈地摇晃起来,眼看着将要落到背后的书上,她连忙踮起脚,扣住了Ivan发抖的手腕,从他手中轻轻拿过烛台,放到了地上。后者用力地喘息起来,闭上眼睛,双唇发白。
“……我恢复清醒之后,就看到了他们的尸体。”Ivan低声道,“Manstein不知所踪,而父亲,Sue·Romanov站在我的身边。是他让我平静了下来,恢复回人身,他陪着我安葬了卓娅和埃米尔,然后给了我一笔钱,并且对我承诺,他在杀死Manstein之后,就会回来带我离开的。但我实在太害怕了,那段时间我每晚都会做噩梦,梦到我失去理智,然后大开杀戒,伤害那些无辜的人,我实在受不了了,于是三个月后,我就离开了波兰,回到乌克兰的切尔诺贝利无人区。核辐射影响不了我,我只有在那个地方才觉得自己是安全的。”
“他后来的确找到你了。”安瓷感到有什么情绪在心头升腾。她对Sue·Romanov知之甚少,唯一打过的两次交道里都没有看到过他的正脸,并一度认为他傲慢而专横,然而透过Ivan的话,她又觉得自己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跟她想象中完全不同的男人。“你也活下来了。你为什么不把这些真相告诉Andre他们,他们一直误会是你主动杀的人。”
“没有什么误会,就是我的错,我失去了理智,没有控制住自己。我的确活了下来,但我宁愿自己死了。”Ivan凝视着快要燃尽的烛火,阴影在他脸上摇曳,他的双眼碧光粼粼,好似雨后的湖泊,安瓷错觉他似乎正在落泪,“直到现在,我也一直没办法控制我的血激,我每次都会想起我曾经做的事情,然后我就会变得格外狂躁和具有杀伤力,尽管我本人并不想变成那样。后来我干脆就随身带着止咬器,以及尽量在血激刚开始就去找Andre,让他把我控制起来,不要去伤害别人。但我——”
安瓷蓦地伸出手,捧住了他的脸。
烛光被风吹动,剧烈地摇曳起来,她并没有碰到水痕,但她感到Ivan温热的呼吸,羽毛似的扫过她的指尖。
“这不是你的错,Ivan。”她用自己最坚定的语气对他说道,“你也是受害者。”
她感到Ivan的呼吸一滞。他握住安瓷按在他脸颊上的手,并且垂下头,靠近了她。
他的呼吸紊乱:“我可能会伤害你。”
“你不会伤害到我的。”安瓷凝视着他碧绿的双眼,又想到和他第一次见面时,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峻态度,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他并非不愿意像普通人那样生活着。“我能够让你冷静下来。”
蜡烛在这时完全燃尽,黑暗铺天盖地。在安瓷闭上眼睛的瞬间,她感觉Ivan吻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