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含,那个人。
天光乍亮,曖曖微光透出薄雾,与池地的青绿光泽互相辉映。林中鸟鸣叫振翅的声音,让谷地间的寂静增添了一股深幽感。
或许是这里极端的安静,一点点的脚步声或是气息,完全藏不住。
即使明镜一夜没睡,但在黑龙城中的训练,这并不影响他的任何生理系统或是感官。
有一股陌生的气息。
明镜望了一眼床铺上的飞雪,她还睡得很沉。
他推开门,走向门外。
那股气息非常特殊,也非常微弱,却不像敌人一样会刻意隐藏起来。
然而,门外的景色却让明镜愣住了。
马儿的嘶鸣声传入耳际,一匹黑色鬃毛的白马站在门外,上头载着一位没有意识的伤者,伤者渗出的血染红了白马的背。
明镜一眼认出了伤者,是亚龙。
可是,站在马匹旁的靛蓝发色少年,与他四目相望。
他是谁?还是一位阿芙海特。
少年似乎也因明镜的出现而呆愣住了,他一抿脣,蓝色的眼睛泛起了一股锐利。
见明镜没有反应,少年转身就要隐没在身后的雾气中。
「站住。」
一道寒光阻止了少年的去路。
是不知何时出现的飞雪,抽出了明镜腰际的长刀,指着少年的脖颈。
「是你吧?」飞雪向前走近一步,冰冷的刀尖贴上了少年的皮肤,「杀了我母皇的人。」
「飞雪。」明镜唤了她,她却完全不予理会。
「亚龙,也是你伤的吗?」飞雪厉声。「回答!」
少年转过身来,眼神中没有一丝畏惧,但那冷漠的气息却让飞雪篤定了,那就是当时在时祈寝殿内的「亚龙」的眼神。
「我不是敌人。」少年淡淡回应。
「你是阿芙海特。」
少年的目光瞥向明镜。「他也是。不是吗?」
飞雪的眼神泛起一股杀意,没有犹豫地挥刀,以那种距离,本该是鲜血飞溅,但少年却以巧妙的角度避开了刀刃,反而还近身到了飞雪面前,牵制住了她持刀的手。
匡!
长刀瞬间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少年眉宇间流露出一股不敢置信,他回头看了一眼刀剑飞去的方向,又看向挡在他与飞雪之间的明镜。
解开了我的牵制,将刀打飞……他的动作,未免太快了?少年瞠目半晌,明镜没给任何时间,一击扫腿逼退了少年。
「别碰她。」明镜的眼神漫起一股凌厉,「不管你出于什么立场。」
然而,此时少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闪逝到了掉落一旁的刀剑旁。他拾起刀剑,打量了一会儿。「这是苍龙製的东洋剑,而且还是正一品武将的配刀。」
说着,少年将剑尖指向明镜,「我可不是一般的龙侍可以应付的角色。你……是谁?」
说罢,少年几乎以瞬闪的速度来到了明镜面前。匡啷一声,明镜以前臂的金属饰品挥开了少年的一击,在那接触的瞬间,细小闪烁的电流附上了少年手中的刀剑,蔓延到了少年的掌心,少年闷哼一声,忍下了那雷击的疼痛。
明镜没有回应少年的问题,他明白眼前此人并不是容易应付的角色,能接下他雷电的傢伙,非同小可。
明镜的右掌泛起了白光,光芒围绕着细小的雷电,发出霹靂的声响。少年也没给反应时间,再次挥刀而来。
两人兵戎相接,发出激烈的火光,与金属碰撞声,却互不相让,不分轩輊。
「……你们到底在干嘛!快给我停下来!」
听见这熟悉的呼喊,少年的脚步瞬间顿住了,正巧明镜的步伐正侵略式地逼近,一道落雷烁着光芒,明镜趁势将少年压制在地,眼看雷电就要落下……
哗——
一声如同共鸣的响声,明镜感觉到一股衝击,向后摔在了地上。
只见少年的身上多了一道透明的护罩,而自己早被推开少年数呎。由一旁树林里出现了两位少女少年,少女双眼泛着金光,看来是术式的使用者。
然而,明镜一眼认出了与少女一起来到的少年。「……伊南?是你?」
「嗯。是我。」伊南赶紧一臂拉起了靛蓝发色的少年。「幸好赶上。」
「……还幸好赶上。」靛蓝发的少年瞪了伊南一眼。「你们根本就是战犯吧。」
伊南却一脸无奈地耸肩。「让你顿住的不是我,是听月吧?」
「就说某人容易分心,还不承认?」
见状,飞雪内心的记忆翻涌而起。「禁咒师?」
「……禁咒师?」明镜诧异地回头看向飞雪,又看向前方的三人。「请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啊,抱歉。」被唤作听月的女孩点了头。「我是听月,之前我们就见过了,跟你接洽的这位是伊南,然后刚才跟你打起来的是靛,我们之中年纪最大,却最幼稚的靛。」
「……喂。」靛无奈叹了一声却没有反驳。
「就像我当初在北方时跟你说的,白龙突袭了緋龙别宫,我们会负责削减兵力。」伊南继续说下去。「昨晚的事情从緋龙哨兵介入之后,白龙军几乎都被压制下来,很快撤退了,没有引起太大的伤亡。」
「然后……」靛望了马匹上的亚龙一眼。「确实如你所说,白龙军有一部分人突袭了这位龙侍,由我潜入的白龙小队中,负责的任务就是袭击他。那些人,我已经解决了。」
此时,飞雪拉住了明镜的衣袖,幽幽的声音响起。「……你要我别担心亚龙,是因为他们?」
「啊……」明镜眼中的飞雪,脸色并不好看。「我与神无在北方遇到伊南,因此接受了伊南的提议,接下来的事情就像他们所说的那样。」
然而,飞雪的脸色却沉了下来,眼神中满溢着怒气,明镜从没看过一贯微笑的飞雪,露出这种神情。「这是圈套吧?你这个骗子!」
「不,不是!」明镜慌忙想要解释,却被飞雪挥开。
「站在那里就好,不要靠近我!」飞雪厉声。「你先前就与阿芙海特联系上了?然后在北方跟神无又一起遇见了阿芙海特?那神无人呢?我就在想为什么你会回头来找我,因为阿芙海特利用了白龙为了抓我,顺势削弱白龙的军力……」飞雪说着,越是颤抖。
她只觉得自己怎么能这么愚昧,竟然让阿芙海特有机会再次侵略他们。她都知道,这一切没有违和,因为在抓她的白龙军里面,参杂着阿芙海特。
这是一场黑吃黑,再怎么样她都只会是输家。
「抱歉,我不能解释,但我不是阿芙海特。靛也没有杀害末蓝时祈。」此时,听月开口介入了飞雪与明镜之间。
「那与我无关,也不是你说了算。」飞雪狠瞪向听月,后者转开眼,便不再回话。
「明镜,你是阿芙海特。跟他们一样。」
明镜似乎还想解释,却被飞雪打断。
「如果还有点良心,拜託行行好,让我静静待着。」
之后,飞雪带着亚龙进屋治疗。
而明镜独自一人,带着忧伤而空洞的眼神站在屋外,好久好久。
那天,直到黄昏,飞雪才感到丝毫的飢饿。
都这个时间了。她看向窗外,在蓊鬱的林间阳光也变得微弱,已是需要点灯的时间了。
飞雪起了身,点起了油灯,却费了一些时间才完成。
她想起昨夜明镜利落地完成这些晚间工作,内心不禁泛起空洞。肚子也很空,有点饿了。
她看向房内角落一处简易的灶台,台下有一些米,还有一瓮咸菜和酒,炉具也有简约的样式,柴火也还足够。那么,作为调味的盐……有,还有一小包,不过,像这里这么潮湿的地方,盐跟米应该都难以存放。
但,盐没有结块,米也是新米……
难道是明镜准备的?
飞雪皱起眉头,照理来说,能准备的确实也只有明镜。那大概是他原本返回西方的粮食。那么,要煮点什么吗……
不,还是算了。
飞雪看向床铺上的亚龙,原本还在渗血的伤口止住了,原本的高烧也退了,多亏了明镜背包里的药草……
哼。他自作自受。
飞雪一时又涌起了烦闷感,她坐回床边替退烧的亚龙擦汗。
「……呃。」
突然,亚龙的发出了微弱的叹声,让飞雪的动作顿住了,而那确实不是错觉,亚龙眼皮微颤得缓缓睁开双眼。
「殿下……是飞雪、殿下……?」
飞雪紧握着手中的手巾,眼眶不禁发痠。「亚龙,你醒了。」
「殿下,您没叫错臣的名字……」亚龙带着虚弱的气音,嘴角却泛起微笑。
可飞雪却笑不出来。「是啊。」
「明镜、和靛阁下……在哪?」
听见亚龙呼唤他俩的名字,飞雪不禁一怔。「你说什么?」
「明镜阁下,和……靛阁下。应该是靛阁下送我,到这里来的,不是吗……」
飞雪的表情僵硬了。「是,没错。难道,你认识靛?」
「父亲大人、说……在信中提过,靛阁下……是盟友……」
什么?「不,不可能……他明明杀了母皇……」
「那并非、并非父亲大人的虚言,他说,靛阁下是时祈陛下送来的盟友,时祈陛下并非靛阁下所杀,那是,时祈陛下为了保护殿下您,而做的事情……我的前襟口袋,有父亲大人,当时所写的信。」
飞雪看向亚龙,眉宇焦灼。
见状,亚龙又说。「殿下,臣相信父亲大人的忠心一心只向着苍龙族,而臣也明白,殿下希望的便是两族的和平。父亲大人是个耿直、细心的人,还有一点守旧固执,若不是他肯定之事,不可能提出阿芙海特是盟友的事。所以,如今有了共同目标的异族盟友,为什么要将他们拒于门外?」
………
………
看过信后,飞雪沉默了良久。
她想起自己与明镜的约定。她说过已经绝不侵犯西方,战争到来的话,请明镜不要伤害她的族人。
当时所说的话,现在她只觉得混乱,因为当时她没有仇恨。
她真的有办法办到吗?对西方人……她原本认为阿芙海特与龙族无异,现在却动摇了。
「亚龙。」飞雪看向亚龙。「你真的相信他们吗?」
亚龙沉思了一会儿,缓缓点头。「不光是因为父亲大人的书信,也出于臣的意志。当时,我被白龙的军队围剿,靛阁下混在其中救了我,然后……」
亚龙的眼神变得深沉,句子也中断了。
「……什么呢?」飞雪问了下去。
「嗯,这个画面对我来说也非常震惊,靛阁下他……杀了白龙队里的阿芙海特。」说到这里亚龙重重抿脣。「所以,他现在是个哪里都去不了的叛徒。」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飞雪低头,揉了下瀏海,陷入深思。
焦急与矛盾,让她寸步难行。她真的相信明镜了,可是,当她认为明镜背叛她时,那样的痛苦,她说了重话。
如果亚龙所言为真,那么回想起来明镜为她做的事,她却伤害了明镜,这一切都令她无地自容。
或许她现在能相信的就只有亚龙,而亚龙也全心全意相信着兰坛将军。或许这是她与族人之间唯一的联系了,结局不是走向大好即是大坏。
「……饿吗?」思绪混乱的飞雪,提出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啊?」亚龙犹豫了一会儿。「饿是饿……」
「我煮点粥给你。」
「……等、等等!」床上的亚龙慌张地起身,同时牵动了伤口裂开,渗出鲜红的血液。但即使这么痛苦,亚龙还是拚命地想大喊。「殿下!求您!臣还想多活一些时日!」
确实,流血可能不会死,但吃了飞雪的料理就不一定了。
飞雪的脸色瞬间黑掉大半。「……那么你自己煮吧!」
「那个,饶了臣吧……」亚龙再次以大字躺回床上,可他却呵呵笑了起来。「臣现在受的可是,一般老百姓会死掉的重伤啊……」
飞雪沉默了一会儿。带着满满地不甘,她走出了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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