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芳将他脱下的湿衣服拿走,用吹风机吹干。
回头看饭桌上,芦花照例热情地给那男孩儿夹菜舀汤,殷勤备至。
杨芳吹好了衣服,再给挂到生活阳台上晾着。又把那孩子换下来的那双锦靴从浴室里找出来刷洗干净,也放在阳台上晾好。
等她回到饭厅,两个孩子已经餍足地放下了碗筷儿。
芦花紧挨在男孩儿的身边坐着,拉着他白色的衣袖喋喋不休。
杨芳走过去端起饭碗,芦花已经改抓着郁齐书的手包在自己的小手里。她拍了拍他的手背,豪气地说:“怎么样?我说我妈妈做的鸡翅膀好吃吧?小哥哥,你要是乖乖地待在我家,我就让我妈妈天天给你做鸡翅膀吃,两只!”
杨芳:“……”
如此养你的男盆友所?
当初说只种一个男盆友出来,原来是这样精打细算的呀?你还真是想得长远哩。
第9章
夜已经很深了,近十一点钟,芦花在沙发上玩得连连打哈欠,坚持不住。但是那小男孩儿却什么个人信息都不愿意透露,也不说叫他的家人来接他。杨芳只得先把女儿哄上了床,然后把男孩子安排到客房去睡。
不如此,总不能赶人家走吧。
“客房有单独的卫生间,你不用下楼去上厕所。牙膏牙刷这些我都给你放在洗手台上了,一次性的,你可以用了就扔。毛巾帕子是你之前洗澡用过的那根,我给你晾在金属架上的,你找找看。床上的枕头和棉被全是干净的,才换过,你放心。另外还有什么需要的,你尽管给我说。”杨芳啰嗦地交代。
此番为对方考虑得十分周到了。
“现在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待会儿想起了大声叫我就是,或者直接来敲房门也可以,我和芦花就住在斜对门儿,你不用跟阿姨客气。”
男孩儿站在房门口,身姿笔挺,像一株小白杨。他漆黑的目光流转,暗探了眼屋内环境,跟着就拘谨地低头盯着并拢的双脚,礼貌而不安地小声应道:“已经很好了,我没有其他需要,打搅您了。”
杨芳愣了愣。
这话说得,十分成年人的口吻了。
关键是他没半个拒绝的字,仿似早就打算好要歇在他们家。
杨芳审视眼前的孩子。
他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她,谨小慎微的态度,一副做了错事担心被批评的模样。
一定是跟家人闹了矛盾,赌气之下离家出走来着。
挺彬彬有礼的,家教没问题,那到底他跟家人发生了什么样的矛盾才致他会离家出走?
长得这么可爱,又是个小明星,他家里人要是不见了他,肯定得急死。
人给安排好后,杨芳就来到阳台上,向小区里认识的几个太太打探那孩子可能的身份信息。
“我们小区呀?我们小区别看在燕城排得上号,可是这个别墅楼盘已经好老了,年轻人都不爱住这里。”
听筒里传来哗啦哗啦的麻将声,杨芳听到另一个声音附和了句:“就是。”
是李太太。
多半还有张太太和蒋太太。
这几位的老公都是企业家,儿女也大了,不是结婚分开住就是生活在国外,太太们没事可做,便就时常约在一起打麻将,常常打至三更半夜。
杨芳:“张太太,这孩子才六七岁模样,就是个孩子,不是年轻人……”
“我是说他的妈。你想他六七岁,母亲能有多大?不可能上四十吧?四十岁以上的女人,思想没那么前卫,而且她老来得子,更加不得把娃儿送去娱乐圈那个大染缸里糟蹋了。你得将他的母亲往三十岁以下猜想,就跟你的年纪差不多吧。二十五六岁,年轻貌美,这样的女人怎么甘愿住在这种又破又烂的老小区里?”
小区是老了点,但是又破又烂倒不至于。
其实这个御景江山,住着很多低调的超级富豪。
在近年燕城兴起的各种所谓星光别墅、水上别墅、游艇入户、拥有私人飞机停机坪等等搏人眼球的高端楼盘里,它犹如鹤立鸡群。会长久住在这里而不搬走的富人,他们就跟这个小区现在郁郁葱葱、华盖遮天的环境一样,沉稳而内敛,满腹经纶。
大嗓门的蒋太太打岔道:“怎么没有?五栋三号那个不就是?那骚狐狸才二十二岁,我昨儿听说的。”
“噢,对头!”张太太恍然大悟,“除非对方是三,倒有可能被男人给安排到这种地方来藏着掖着。不过那骚狐狸也没在这里住几天啊,就闹着男人给重新安排了套市中心的公寓楼,有百来平方吧,在三十层。装修得跟五星级酒店一样,落地玻璃窗,听说早上太阳直接能晒在大床上……啊,哈哈哈,杨芳,我不是说你是三啊。我是个说话不经大脑的,你该了解我这人了,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杨芳:“……”
气氛有一点僵滞。
“诶,你问这么个孩子干什么?”张太太自找台阶下。
李太太帮忙转移话题:“哈,不会是你家芦花看上谁了吧?她还这么小,你就开始挑女婿了?”
几个太太都大笑起来。
刚刚的尴尬也就一笑了之。
杨芳笑道:“李太太你真会开玩笑,不是啦,不过倒确实是芦花认识的。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去认识的那么个男孩儿,只说跟电视剧里长得一样的帅,就在小区里,然后她非要吵着闹着明天就去找那个小哥哥玩儿,所以我就问问看能不能找到他。这小区里同龄孩子很少,芦花性子又活泼,我时常不在家,若是能有个小伙伴同她一起学习玩乐,有利于培养孩子的社交能力。”
张太太:“嗯,你们家芦花聪明可爱,好好培养出来。”
……
旁敲侧击了好几家人,结果都回说不知道谁家有这么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
杨芳暗想,这小孩儿估计真是电视上的明星,保密工作做得好。而她认识的小区里的太太们年纪都偏大,对小明星还不一定知道。
只是,她怕自己落个拐卖儿童的罪名。
那孩子看言行举止,真不是一般人。富贵人家,不是她这种家庭能得罪得起的,就算她还是好意收留了人,但是对方家人怎么看怎么想,就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
要是人家报警,警察出动了,事情闹大,就会很麻烦。
杨芳越想越不安,干脆出门去了趟物管找安保人员做了个情况登记。
物业人员好心,安慰她说可能是假期里孩子待在家里烦才乱跑的。这小区好多家长做生意,成天不着家,就把孩子丢在家里让保姆带,叫她宽心。反正总之,一旦有情况了,就通知她。届时也会为她作证。
杨芳稍稍心安,反正已经给物业报告过了,于是回家。
一夜无事。
第10章
房间里有人!
郁齐书倏地睁开眼来,转向如芒视线的来处,一怔:“母亲……”
帷帐不知什么时候被拉了起来,挂在两侧的钩子上,床上的情景便尽入人眼。
他的母亲冯慧茹,一脸阴沉,正直直正对他端坐在圆桌旁,旁边侍立着母亲身边得宠的大丫鬟春燕。
出身大户人家,更是书香门第,即使只有六七岁的年纪,也早已被教导了礼仪廉耻。
郁齐书不动声色地将锦被往上拉了拉,遮住他微微敞开的亵衣领口,再缓缓坐起身来,一壁厢将有些汗湿的长发拨至肩后,一壁厢用平静的语气似话家常,“娘,您怎么来了?该当孩儿过去给您请安的。”
余光则无声地把屋内环境扫视。
立在墙边摆满了典籍的书架、窗前横亘的榻榻米、母亲身后绘着富贵牡丹的琉璃屏风、左右墙上挂的松鹤字画、还有书案上静卧的老虎镇纸和笔墨纸砚……是他的房间没错。
郁齐书搁在被子里的手暗暗掐了把大腿肉,疼得钻心,所以这是……真回来了么?
不,不是回来,这才是现实。
想起先前种种,的确荒诞不经,那么之前发生的所有一切肯定只是梦中一场,不过黄粱一梦。
但是,梦中的惬意、舒心和放松,真叫他缱绻。
一点儿都不想自梦里醒来,这个家令他的神经不得不时时像满弓的弓弦般绷紧。
正自暗叹,母亲冷笑:“请安?”
郁齐书不解,娘明显在生气,为什么?
抬眼望去。
冯慧茹骤然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杯中的茶汤激荡,泼了半桌,“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还给我请安?!”
郁齐书禁不住抖了下,目光转向榻榻米那边。
窗外的阳光穿过树叶,在竹榻上留下斑驳的晃动的柔软影子。
已是日上三竿的模样。
“母亲,我,我昨晚……”
他紧张时,就会把“娘”脱口喊成“母亲”。
春燕俯首帖耳:“夫人,息怒!少爷晚起,一定是有原因的。您想想他的年纪越来越大了,来年春天就满八岁,又逢这暮春时节,天气暖和,晚上就免不了开始会做一点旖旎的梦……”
话语点到为止,春燕微抬脸看向他,脸上挂着一抹暗昧的笑。
郁齐书霎时红了耳根。
春燕的话,他听得懂。
本朝律法规定,男子十六岁娶妻,不过民间十二三岁就开始说亲的不胜枚举。因此日常里,身为男儿的他,即使童稚,丫鬟仆妇也会背着大人对他说一些带荤的玩笑话。
忍不住将衣襟口捏紧了些,“娘,您和春燕能不能回避一下?孩儿想起床了……”
冯慧茹毫不理会,“你的丫头给我说你早饭时还未起床,后来三催四请,怎么喊也喊不醒。我还以为你生病了,亲自跑来一看,原来你是在呼呼大睡呢!”
本来是想借口说生病来着,听这话,郁齐书只得闭了嘴,由着母亲数落。
其实也不外乎是平时那些话----
“你看看侧室生的那好儿子,比你就大三个月,人家天不亮就在练字了!你爹今日得空,正要审查你们这个月的学业,结果你偏偏在这时候睡大觉!齐书,你这样不争气,是想气死娘亲吗?”
“虽然你不是长子,可你是嫡子!无论如何,你不能在那对母子面前丢了娘的脸面!”
“你爹是进士出身,但他不是状元,你外公可是状元呐。齐书,娘就只希望你能像外公一样考个状元出来,好叫你爹对你刮目相看。”
“你爹偏心,到时候你和那侧室儿子都大了,他在家产分配上肯定也会偏心的。如果你争气点,以后你考状元入翰林院,成家立业,咱不靠郁家这份薄产过日子,咱就靠自己的本事活得滋滋润润,气死那个乡下出来的女人!”
……
她的眉头永远深锁着,面色晦暗,眼角有皱纹。
才二十二岁的女人,可是看着比二十五六岁的杨芳见老了十岁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