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花小心翼翼将其撤离,包起来,然后用干净的布片一角将小儿屁股上多的屎粑粑擦了第一遍,再一起丢进地上的木盆里---盆子里已经积了大半盆子弄脏的衣服裤子和尿片。
然后又用刚才那块冯慧茹包在外面的尿片将孩子的屁股轻轻地仔细擦拭干净,最后再去篮子里另外扯了块干净尿片重新把孩子屁股包裹好,这才递还给冯慧茹。
婆媳似乎养成了这种默契。
全程冯慧茹都默不做声地看着,看芦花已经收拾好了儿子,她什么也不说,伸手将孩子接过来,撩起衣服再度喂他。
这一回,奶嘴一凑上,孩子才一边拱着母亲的衣服寻找最舒适的位置,一边砸吧着嘴巴迫不及待地咕咚咕咚地吃起来。吃一会儿,他呜呜咽咽几声,仿似委屈地在抗议刚才母亲的简单粗暴。
芦花看着,会心地笑了笑。
她也不禁怀疑刚才是否是婆婆做戏?目的是要她来给孩子擦屁股换尿片。
哎,到底这孩子是谁生的??
“娘,我去烧锅热水来给弟弟洗屁股。你记得他每次拉了屎后勤洗洗,屁股才不会长红疹子。不然他觉得痒,会闹得你没办法休息的。”
这是刘桂香给她传授的经验,也给冯慧茹多次说过了,但她没耐烦听,也甚少做。
可能,始终,她还没能完全接受这孩子。
冯慧茹含糊地应了下。
芦花再没说什么,弯腰将地上那一盆子脏衣物和尿片也顺便端了出去,预备烧好水后就把给洗了晾起来。
孩子用的尿片是香秀几个姐姐送来的。
村里的妇女勤俭持家是传统美德,即使是尿片这种东西,自家孩子用了也舍不得丢,下次看谁家生小孩儿了,就给那家用。
东西不值钱,通常都是用大人的旧衣服裤子做的,一件衣服能做出来十来张尿片,勤洗勤换,足够更换使用。
实际上勤给孩子把屎把尿,也不容易拉到身上的,可冯慧茹总不愿照做---没办法,从前她养孩子都是丢给婆子,自己没动过手。
想想这孩子怪可怜的。
已经半岁了,会咿咿啊啊的叫唤,开心起来会笑,笑的时候会流口水,越长越乖,已经会认人,特别喜欢芦花抱他。每回一抱他,孩子就低头往她胸部拱,知道他在找奶吃,回回闹得芦花脸红透了。
她没生过孩子,身上没奶味儿啊。何况他是郁齐书的弟弟,长大后会喊人了,他得喊自己嫂嫂,想想那画面,简直不能直视。
晓得这世界是封建时候,所以芦花尽量减少同孩子的接触,免得孩子大了还黏糊她,让人说三道四。
就是这奶娃儿早早死了爹,他爹活着的时候一眼都没看过他,到如今,更是连名字都还没有。
芦花听到婆婆私下里一直喊这孩子叫赔钱货。
这贱称不是一直都是女孩子的么?
父亲去世后,郁齐书就做主给他弟弟想了好几个名字,什么郁齐轩、郁齐耀,挺符合男主角的浪漫风雅的好名字,但冯慧茹没定下来到底选用哪一个。
听郁齐书讲,他娘的意思是要等孩子满一岁的时候抓阄,从拟好的那几个名字中自己挑一个。
嘿,自己定自己的名字,她还是头一遭听说呢。
可能是婆婆还没走出丈夫被烧得尸骨无存的阴影吧,此罪自然也怪罪到了奶娃儿身上。
好在她已经愿意自己喂养孩子了,慢慢来吧。
芦花是不可能也喊这个弟弟叫赔钱货的。
郁齐书这个弟弟,因为营养不太好,家里出事又一直不太平静,所以睡得也不好,并不像一般初生婴儿那样长得白白胖胖的。
他白是白,就是瘦不拉几的,脸蛋儿上没肉,由此显得他那颗长着软软绒毛的脑袋瓜子特别大,还有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芦花私下里便喊郁齐书这弟弟叫“小萝卜头”。
芦花去猪圈外面抱了一捆玉米杆子进了灶房。
开春后春雨绵绵,这玉米杆子淋了雨受了潮,有些湿润,她打了几次火都没点着,反而弄得厨房里满屋浓烟,把她呛得不行,眼睛都睁不开,眼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流,受不了了,她只好跑出屋来。
正好撞上回家来准备做午饭的香秀。
香秀打了一背篓的猪草回来,春天各种野菜野草疯长,用来喂猪喂鸡喂鱼,鲜嫩多汁,在这青黄不接的季节,帮农民好大的忙。
看芦花这情况,赶紧搁下背篓进屋去帮忙。
三两下将还在冒着浓烟的玉米杆子从火塘里全部扯出来丢在地上,几下踩灭了,然后又去自家灶房里捡了一抱笋壳子过来,对芦花道:“大少奶奶,你先用笋壳子将火点燃,等火大了些了再放玉米杆子,铁定就能烧起来了。”
芦花看她示范,火折子一打,那长着褐色绒毛的竹笋壳子噼噼啪啪地就烧起来了,很快火势旺盛,再将玉米杆子搁上面,湿气烘走,果然是越烧越旺。
芦花再三道了谢,香秀还不习惯芦花这么客气,客气得近乎低声下气了,帮她做了点什么事情都要道谢,她心里怪别扭的,她还是喜欢从前那个和蔼可亲、以平常心待她的大少奶奶,笑嘻嘻地跑出去做饭了。
芦花在身后喊:“下午你家移栽瓜苗,还来喊我一块儿去啊。”
“好咧!”
第130章
香秀爹娘回来了, 芦花站起身来跟他们热情地打招呼。
香秀娘看她洗尿片的木盆里,水里冒热气,抬头便往猪圈那边瞟了一眼, 然后脸色沉了, 对芦花道:“大少奶奶, 你省着点用柴禾呀。洗个衣服都要烧热水洗, 照你这么个用法,我们家囤积的柴禾很快就要烧完了。才开春,今年的谷草和包谷杆要等到秋天才有。没了柴禾, 后面几个月一大家子用什么烧火做饭呀?木炭要镇子上才有得卖, 而且我们穷苦人家也没那个命用得起木炭。”
芦花的脸腾地一下烧起来,忙解释:“婶儿, 误会了。刚才我那小弟弟拉了屎粑粑, 这热水是给他洗了屁股后的脏水。我看直接倒了挺浪费的,想着尿片上也糊满了粑粑,不如用这水来洗尿片, 洗个头道完全没问题, 就……”
香秀爹撞了下香秀娘的胳膊肘,暗使了个眼色,转脸对芦花笑道:“大少奶奶你忙你的, 我们就进屋去了。”
“好,叔叔婶子你们自便。啊对了,叔,下午我有空, 我已经跟香秀说下午也可以去帮你们地里干活儿。”
“那敢情好呀, 谢谢你了大少奶奶。”
芦花假做没看见香秀娘不屑地撇嘴, 犹自笑着道:“不客气, 都是我应该做的。平时叔和婶子这么不遗余力地帮我们,我都不知道怎么还你们这份恩情。只能指望着我们家齐书早点出息了,到时候回来定要他给叔买几瓶好酒几捆好烟,给婶子扯上几匹上好的缎子做衣服聊表谢意。”
香秀娘这才展开笑容。
老两口将锄头搁在猪圈旁,又放下扁担箩筐,进堂屋去了。
芦花暗自吁了口气,重新坐下来,再憋着一口硬气用双手费劲儿地搓洗着木盆里的尿片。
开春,山上的雪水慢慢融化淌进溪流河水,手伸进去,仍旧冰得刺骨。
芦花先自院外面经过的小溪边把婆婆冯慧茹的衣服裤子洗干净了回来、晾好,正蹲下来,才将一双冻得通红的双手浸在热水里暖和不到一分钟,后脚,就给回家来的香秀娘看见了。
她想用使力的劳动来转移自己无处发泄的郁气,没想,屋里很快传来了香秀娘的抱怨。
“真是穷讲究!我生五六个孩子,不管天多冷,个个洗屁股都直接用的冷水洗,不一样长得好好的?就因为她们那种娇惯法,那孩子才给养得体弱多病,夜夜啼哭……”
“娘---”善良的小香秀试图阻止她娘。
“大人说话,你少插嘴!……老头子,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继续说?哼,我还想说,她一家子什么都用我们的,原来还有个清箫帮着挑水砍柴喂猪,现在倒好,两个女人水不挑也就罢了,毕竟那活儿重,可连柴禾也不知道自己去拾,这就过分了啊。她烧水做饭,全都是直接抱我们家的柴禾去用,你可知道她们都已经烧完了我们两个稻草垛子了!呵,她还晓得玉米杆子经烧,如今都不去后坡抱谷草了,连烧火的柴禾她都知道拣好的用!”
“哎呀,行啦行啦,人已经住到家里来了,能怎么办?再者说,不是你出的主意将她们一家接到家里来住的吗?”
“唉,我后悔了呀,我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本来是想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郁家的亲戚朋友非富即贵,一定会接济郁家的。咱们雪中送炭,等郁家人过了这个坎儿,我们肯定能得一大笔好处的。你知道我一直焦心儿子将来娶媳妇儿的事儿。家里太穷,没有好家世的姑娘看得上。若是想给他娶一房好媳妇儿,肯定要盖两间大瓦房才成样子,还有聘礼,还要置办新房的家什,处处要用银子啊。”
“说起来,老婆子,郁家大少爷不是去了县学教书吗?兴许以后咱们儿伢子还得跟着大少爷读书呢,到时候仍是会叫大少奶奶一声师娘的。你这会儿若将人给得罪了,咱们儿伢子读书这事儿岂不是要黄?”
“哎呀!我倒没想到这层。亏得你提醒,那老头子,你找个机会赶紧跟郁家人提这事儿啊!依我的意思,最好大少爷能把咱们儿子带到县学去,跟其他的公子少爷一块儿读书,一来让他见见世面,二来结交些衿贵的朋友,将来他长大了,找活计的门路才多哩。”
芦花:“……”
县学不是小孩子上学的地方啊,再说,都能上县学,还只是巴望着从同窗手里找份好活儿干这样的愿望吗?何不靠自己的本事在衙门里谋份体面且能光宗耀祖的好差事?
鼠目寸光也是可悲。
郁家没倒的时候,想把香秀送来府中做丫头时低头哈腰,再三请托清箫说好话。这会儿给脸色看,想要自她家索取什么,这么直白,统统都不遮遮掩掩的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也不能光怨人家势利眼。
这个世界这个时代,土地就跟人命一样珍贵。
许多开国皇帝,招兵买马,欲要号召百姓跟着自己一起造反,颠覆王朝,大都扛着分田分粮的旗帜,几乎一呼百应,且百试百灵。皇帝赏罚奖惩,也莫不是动不动就赏赐良田千亩云云。
就是庄稼人没什么做生意的意识,而且士农工商,人们的传统思想里,商人是叫人轻视的下贱行业,尽管艳羡从商的人多数穿金戴银,仆从云集,但打心眼里还是认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所以,看看郁家,苦于读书无法超越郁齐书,郁齐山改行从商,给家里赚得盆满钵满,且以生意为幌子收了多少贿赂,帮父亲做了多少灰色生意,但还不是没能真正得到父亲的欢心,郁家光耀门楣的始终就一个郁齐书。以至于他郁郁寡欢,常借酒浇愁,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远的就不多扯了。
说说近点的。
有了土地就有了一切,百姓足可以利用它自给自足。好比农村里生火做饭用的柴禾,全都是地里庄稼收割后的废物再利用,比如麦秆、稻草、玉米杆、黄豆杆等等。农村人欲望又少,也就是需要花些银子买点盐巴、布匹、针线之类不能自己地里出产的东西。所以,只要没有战乱灾荒,这样的小日子可以几代人优哉游哉地一直延续下去。
但是土地毕竟是有限的,所以更加弥足珍贵了。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有人将一家子生存的根本卖掉。
香秀家里,就人多地少,也就是她几个姐姐出嫁了后家里的日子才好过了些。
原先她家囤积的柴禾恰好够一家四口用个一年,可是因为郁齐书这一家子的到来,一下子平添了五口人,以至于烧火做饭用的柴禾每日翻倍消耗。像那两米多高的谷草垛子四五天就要烧掉一个,靠墙码起来的玉米杆子和黄豆杆,整整码了四壁墙,也已经烧掉了一半,而现在才开春呢。
废柴的主要是那对母子。
特别是小萝卜头。
芦花每天烧水给他洗小屁屁起码都要五六次。
而他娘又是他的粮仓,他现在是个奶娃儿,这世界没奶粉这种东西,郁家败了后羊奶牛奶这些玩意儿就更不要奢望了,芦花便每天尽量将给婆婆煮些能够发奶的东西给她吃的。
好比此刻,小灶上熬的鱼汤,熬了一个多时辰了,已是汤白汁浓,鱼肉早已化渣进了汤里,连鱼骨头都熬散了,为的便是能尽量将这来之不易的鲫鱼身上的营养成分全部送进婆婆的肚子里。
她需要吃点营养的东西发奶,不然没奶水,小萝卜吃东西又会成为问题。
原先芦花煮鱼还不是这个煮法的,但冯慧茹吃了几天就腻味儿了,可不吃又没办法,就叫芦花多熬些时候,届时她当汤药一样闭着眼睛一口闷了,简单又方便。
另外鸡蛋、母鸡汤、鸽子汤这些也都是必不可少的,芦花三天两头买来给她补。平常人家一日三餐,芦花服侍婆婆,一日四餐五餐是常有的事情。就是简简单单的鸡蛋,她也是变着花样儿弄给她吃,就怕她嫌样式简单,又天天吃,会食不下咽。
冯慧茹是高龄产妇,身体状况本就不如年轻女人。如果不多吃点,奶水从哪里来?没了奶,芦花就得想法子给几个月大的小萝卜头弄吃的,那不是自找罪受么?显然给大人弄吃的比给小奶娃儿弄吃的要简单多了啊。
你想想,这么着服侍大的小的,那柴烧得自然就快了。
今年香秀家的柴禾肯定是不够用的,等不到秋收了,估计入夏就没得烧了。
到时候香秀娘定然会来要钱买柴,给多给少都不好。
芦花坐在矮几上,扒拉着碗里的红苕稀饭,脑子里烦扰着这事儿。
她面前比她高一头的那张圆木凳子就是此时一家三口的桌子---圆凳上搁着一碗鱼汤,一碗酸萝卜。
酸萝卜下稀饭,这是今天的午餐。
开春不久,春天撒播下去的许多蔬菜种子才发芽长叶,像菠菜、荠菜、油菜啊这些,要吃,还得等上十来天,芦花家里只能像其他村民家一样,这段时间要靠酸腌菜下饭。
她自己的那碗稀饭清汤寡水,米没看见几粒,倒是红苕满满一大碗,这个管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