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老爷子眯了眯眼,眼神怀疑:“你朋友认识江画沁?她二十年前就失踪了。”
老爷子眼神锐利,罗伊绮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但还是把自己知道的那些说了出来:“我朋友是心理医生,二十年前他在小城市的一家小诊所碰巧遇到过画沁姐,那时候她就已经神志不清了。只是那时候他不认识画沁姐……”
她摇摇头,做出难过的样子。
戎老爷子对江画沁心中是有愧,这么多年过去对她也早就没有那么多的芥蒂,可是同样的他对这人也没有什么好感,所以听到罗伊绮提起他也只是皱眉:“你想说什么?”
他的眼神仿佛能看透人心,罗伊绮脱口而出:“精神病是会遗传的,戎栖是她的儿子精神情况并不稳定。”
“哼。”
戎老爷子这回算是明白了,戎飞灏这两口子说来说去就是想说戎栖不好,一个说戎栖是狼崽子没良心,一个更狠说他是精神病,江画沁早就已经死了,具体什么情况就算是老爷子想查都查不到。
真是可笑,戎家这么多人,到了戎续清快死的时候居然还有人盼着他儿子不好。
这哪里是家人,就连仇人都有几分同情怜悯之心吧。
戎老爷子身心疲惫,他不想再和这些人多说,“戎富,扶我回病房。”
戎富应了声,赶紧越过几人去扶住老爷子。
看着戎老爷子的背影略有些佝偻地消失在转角,戎飞灏狠狠地啐了一口,推了推身边的罗伊绮问:“你说爸这是什么意思,不相信我们说的话?”
罗伊绮心里也烦,她恼火地瞪了戎飞灏一眼:“下次你能不能带脑子说话,那大哥没死都被你咒死了,爸能不生气吗?”
戎飞灏一脸懵:“这也能怪我?”
那是他说的戎续清要死吗?人家周医生说的那些话都赶上交代后事了,怎么最后就是他咒死戎续清了?
戎飞灏看到旁边妹妹和妹夫阴阳怪气的笑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转头想去和罗伊绮争论几句,却见人已经拎着包走了。
“这人!”戎飞灏气得不轻,暗骂了几句后紧紧跟了上去。
病房外的人心思各异,因此也就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戎九在干什么。
要是有人去看了他一眼,大概就会发现在听到罗伊绮那个所谓的朋友的时候,他碾死了地上一只很黑很大的蚂蚁,那只蚂蚁的头都被他残忍地分成了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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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病房里,鼻尖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时候,戎栖的脑子都难得闪过一丝懵。
他答应进来看戎续清,然后呢?
病床上的人昏睡不醒,他脸上罩着氧气罩,身体上插着好几根粗细不一的管子,露在外面的手是干巴巴的、透着极不健康的青灰。
戎栖这时候才意识到,眼前的这个男人马上就要死了。
他不难过,心里却又一点说不上来的奇怪,似是对死亡的敬畏。
第一次看到死人是在四岁的时候。
戎栖是戎国第二个皇子,在他之下还有四个皇子,一个是小他三岁的五皇子,另外两个就先不说了,他四岁那会他们还没出生。
五皇子是淑妃所生,那时候淑妃正是受宠的时候,连带着她生的儿子都很得宠。那是个很乖很喜欢亲近人的孩子,饶是戎栖从小不喜喧闹的人在遇上五皇子的时候也会随手把手上的甜点心给他吃,因而五皇子每次看到皇兄的时候就咿咿呀呀的求抱抱。
可惜这样的孩子在一岁的生辰宴上死了,被人下毒死的。小小的孩子呈现出青紫色,原本白净肉嘟嘟的脸上全是七窍流血时沾上的血迹,温温的小手一片冰凉。
淑妃当场哭晕过去,后来抓到了下毒之人,竟是和淑妃情同姐妹的婉妃宫里的一名小宫女。婉妃因为生不出孩子心中嫉恨,五皇子越是亲近她她心中就越恨,最后控制不住自己命宫女下了毒。痛失爱子的皇帝赐给婉妃一杯相同的毒酒,宫女则是凌迟而死。
即便如此,那个白白软软的五皇子也永远停留在了他一岁的时候,他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再也不能睁开看这个世界。
从那之后,年纪轻轻的戎栖就知道死亡是很常见的,尤其是在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
包括他自己也是游走在死亡的边缘,随时可能被人杀害或者死于疾病。
后来皇帝和皇后死的时候他都没哭,现在更是不会被戎续清影响到情绪。
戎栖想得出神,连病床上奄奄一息的人什么时候睁开了眼都没有发现。
直到余光突然看到一只手正在摘氧气罩,他才神色一变快步走过去一把摁住了那只手。
“你不想活了?”他低头看着戎续清,眉头紧皱。
谁料听到他的声音,戎续清那双朦胧无神的眼睛里竟是闪现出几抹泪光。他艰难地呼吸着,嘶哑的声音闷在氧气罩里。
凑近听了好几遍,戎栖才听清楚他说了什么,他说:“谢谢你,还愿意来看我。”
戎栖的眉头顿时拧得更紧。
他没有说是周医生求着他进来的,对戎续清的道歉只是不咸不淡地点了下头。
病房里的氛围有一点奇怪,戎栖安静地站在病床边,戎续清则是累的说不出话,他努力睁大眼想要看清眼前的人,可好几次都差点撑不住晕过去。
他的脸因为药水和氧气罩的原因肿着,露出的半张脸白里透青,眼眶发红。就算最熟悉他的人站在这可能也不敢认,这竟然会是之前那个英俊帅气的戎续清。
病房沉寂了将近五分钟后,还是戎栖先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你还有什么话要和我说,或者我帮你把戎家其他人叫进来,你有什么话一次□□代了。”
这话要是被老爷子听到估计又得发一通火,但戎续清只听出来戎栖要离开,他的情绪一下子又激动起来,为了说话清楚他再次攥上氧气罩。
“你就这样说。”戎栖再次摁住他的手,眉头不耐地皱起,眼底似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我能听到,你慢慢说。”
戎栖以为他会像以前那样说一些对不起江画沁和他的那种话,或者是道歉,希望死前听到他叫一声爸爸。
谁料戎续清艰难地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却是:“我不求、你能原谅我,我去见你妈妈、亲自赔罪。”
“孩子,这么多年、委屈你了……”
氧气罩一次又一次地凝出水珠,戎续清的呼吸声也越发沉重:“我死后、你自己一定要注意安全、戎、戎飞灏和罗极有可能对你下手、还有一个叫、张律行的男人。他要是找你、你一定去找魏朗。”
一句话重复着说了好几遍,戎栖眸光沉下来:“都要死了还担心这些干什么,没别的话要说了?”
“没、别的。”戎续清疲惫地阖眼,下一秒又好像没看够似的睁开,透明罩子下的嘴艰难地扬起:“你要、好好的。”
顿时,戎栖另一只一直放在口袋里的手紧紧握成了拳。
再将手从口袋拿出来时,掌心已经多了一个深色的药瓶。
他拧开药瓶上的袋子,从里面倒出四分之一颗药丸后上前一步拉开了戎续清脸上的氧气罩。
没等戎续清反应过来,带着点凉意的药已经递到了他的嘴边,耳边是戎栖简明扼要的命令:“张嘴。”
戎续清刚把苦中带涩的药吃进去,面罩就又被扣了回来。
他没有问戎栖给自己吃了什么,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还没有别的话,眼前的少年已经面色如常地后退了半步,“张律行的事你自己去解决。”
他的声音在口罩下有些失真,却又不紧不慢地能让病床上的戎续清听清楚。
“二十年前张律行给江画沁看过病,他给江画沁配了不少抗抑郁的药还对她进行过很多次心理疏导。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我可以告诉你,她是产后抑郁跳了河。”
“等你好了自己去问张律行他对江画沁说过什么吧。”
随着戎栖话音落下,病床上的戎续清胸口突然剧烈起伏,几滴浑浊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他发不出声,只能看着戎栖转身离开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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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病房里,正在看监控的戎老爷子拐杖脱手掉在了地上。
从监控里可以看到戎栖拉开戎续清的氧气罩给他喂了东西,却听不到一点声音。
戎老爷子吓得差点摔在地上,他想起了刚才罗伊绮说的那些话。
“戎富!”
戎富被他喊得一激灵:“怎么了老爷?”
戎老爷子根本没心思解释,“扶我去续清病房!快!”
戎富不敢多问,只是余光看到了被丢在病床上的手机上面,戎栖背对着镜头走出病房。
五分钟后戎老爷子赶到了无菌病房门口,正好碰上戎栖消完毒出来。
一看到他老爷子的拐杖就高高地对着他的头举了起来,语气很厉:“你给你爸吃了什么!”
戎栖无波无澜地看着朝着自己挥下来的拐杖,有些嘲讽地嗤了声。
“别冲动啊戎老!”
走在旁边的戎富吓了一大跳,戎栖这刚刚恢复没多少的身子哪里经受得这一下?
想也没想他就上前帮戎栖挡下了这一下,哪怕戎老爷子收了力,打在身上也是“啪”得一声闷响。
戎富疼得脑门上顿时冒出冷汗。
“你帮他挡什么!”戎老爷子气恼地骂了声,又瞪向戎栖:“医生说的那些你有没有听!你爸都现在这样了你还敢什么都给他喂!我知道你恨他,但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的父亲,你就、就不能让他安心地走吗?”
说到后面,老爷子的声音都控制不住地打颤。
戎栖淡垂着的眉眼中裹挟着几分清冷,说出来的话不带多少感情:“我给他喂了药。”
戎老爷子怒目圆睁:“你是医生吗!医生都不敢随便喂药,你以为你爸纵着你就可以为所欲为,这是他一条命啊!”
整条走廊都能听到戎老爷子暴怒的声音,戎栖终于是抬了头,喜怒都藏在那双眸子中。
“反正都是要死的,不如死马当做活马医。”
“……”
戎老爷子气得手抖,差点白眼一翻厥过去。
戎富受了伤还要被老爷子的状态吓,正要去找医生的时候走廊尽头匆匆赶来一位老人,正是周医生说的正在研制特效药的孟家祖。
看到他戎老爷子就好像是看到了救星。
“孟老,你快去看看续清!刚才戎栖给他喂了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担心出事!”
孟家祖拧眉,却没有跟着指责戎栖,“喂的可是中药丸?”
戎老爷子眉心紧蹙:“黑的,不圆。”有棱有角的。
戎栖脸上讽意更甚。
可能因为病房里不是自己的儿子,孟家祖要比戎老爷子淡定不少,他还在冷静地问戎栖:“你给你爸喂的药,是沈意伶给你的吧。”
话落,戎栖总算是给了他一个正眼,从他这个眼神中孟家祖就知道了答案。
孟家祖稍稍放心了一些,他抬手拍了拍戎老爷子的肩膀宽慰道:“戎老你也别太过担心,我相信戎栖再怎么样都不会害了续清。”
“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