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是看向薄云意，“小意回来了啊。”
他向后看了看，“你师父没回来？”
他回来了。
两人心里同时想。
苏青喻看着他泛白的头发，停了一秒，立即移开了。
薄云意说：“师父有事耽搁，他晚一点回来，这次等他回来，年前就不走了。”
“好好好。”苏阁肉眼可见地开心了起来，拉着苏青喻的手，“快坐，都坐，一起吃饭。”
苏阁今年七十多岁了，天师修身养性，和普通人相比没那么显老，可到了他这个年纪，老态已经藏不住了。
那双握在他手腕上的手，皮肤已经松弛了，松垮地包裹着手骨，但很温暖很有力气。
苏青喻被他拉着坐到他身边，苏阁一边吃饭一边讲起了家里的事，从苏宁远讲到苏玄度。
苏青喻握着筷子认真得听着，难得的，看起来竟然有点乖巧的味道。
薄云意一直不动声色地看着。
他眼里的人，这辈子有一对很爱自己的父母，可是只止步于年少时期。上辈子没见妈妈几面，有个很爱自己的爸爸，却因很多原因没多少相处时间，最后死的凄烈。
桌子下，薄云意的手已经伸出去了，又一点点收回来。
他皱了皱眉，不知道多少次想杀了怨鬼。
怨鬼忽然对他的怨力核感觉更清晰了，心里正开心着，看到薄云意皱眉。
他在烦什么？怎么忽然心里又有怨念了？
苏青喻跟苏阁慢悠悠地一起吃了晚饭，跟薄云意一起向回走。
夜色里两人靠得很近，却始终没一点接触。
他们都知道，怨鬼的意识可能就围绕着他们，他们连写字都不能了。
先到苏宁远住的院子，苏青喻进去之前，看了薄云意一眼，说是看，其实算得上是瞪了，里面的不开心清晰可见。
薄云意：“……”
他看着苏青喻走进院子里，低头笑了起来，心里又觉苦闷。
他当然也不想这样，从刚开始吃饭时，他就难以忍受了。
果然，还是要早点完成任务。
他没那么想要证据了。
苏青喻回房后，问527：【可以给薄云意发消息吗？】
527摇头，【至少有一个人在酆都地府才行哦。宿主想做什么？】
苏青喻直白地跟527说：【想跟他一起睡觉。】
527：【……】
苏青喻一看527那脸就知道它在想什么，【就是单纯地一起睡觉。】
527：【哦，你们早点完成任务，去无常殿睡不就行了吗？这是在做什么哦。】
在找苏玄度喜欢薄云意的证据啊。
苏青喻想了想，【殷常在给我的记忆药水不是还剩一点吗，现在给我吧。】
527有点惊讶，【宿主现在就要喝？】
苏青喻点头，【这应该是最后一个世界了，拥有怨力核的薄云意，明显不怕没有怨力核的怨鬼，安全问题不用担心，也就不需要药水救命了，我想试试还能不能想起上辈子的一些记忆。】
之前苏青喻喝了记忆药水，想到的都是很重要的场景，剩下的也许能让他想起什么重要记忆。
527把药水偷偷放到了茶杯的水里，苏青喻走到桌边把那杯水喝了。
刚喝了没有想起什么，直到苏青喻躺到床上即将睡觉时，一些碎片记忆才如梦境降临一样出现在他脑海中。
手下是柔软顺滑的触感。
他在摸着一只小狗，那只小狗就是527现在的模样。
他抬眼看向身边的小孩，小孩瘦瘦小小，眼睛专注地看着他，很亮。
接着，手下的触感变成了微凉。
苏青喻看到他的手放在薄云意手腕上，他知道这是上辈子的他在检查薄云意的身体了。
这时薄云意已经长大，安静地躺在床上。
他就坐在床边，借着微弱的月光久久地看着薄云意。
夜里万籁俱静，好像世上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这个场景转瞬即逝，苏青喻又看到他坐在一棵银杏树上，久久地看着薄云意。
他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送薄云意离开的场景。
接连两个都是他看薄云意的场景。
下一个记忆碎片是他之前隐约看到的，他死时薄云意紧紧抱着他，紧绷的下颚在不断发颤，呼吸声如哽咽。
苏青喻翻了个身，用被子整个裹住自己，还是觉得空荡。
模模糊糊，苏青喻都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他和薄云意出现在一条热闹的街上。
薄云意问他：“师父，你要买什么？”
他笑着拿起一个玉镯，“幽悠楼的长烟姑娘这不是要过生日了吗？我要给她买一个生日礼物。”
薄云意在一边安静地站着，许久都没说出话。
他放下手里的玉镯，又要去拿旁边的玉扳指。
“戒指不能随便送人，只能送给要相守一生的人。”
耳边响起一道声音，苏青喻转头看向说话的人。
他站在来来往往的人中，却又明显不融合于路人，长身玉立，冷漠也挡不住那张愈发吸光的脸，直晃晃地向人眼里钻。
“玉扳指不是戒指。”他转回头，轻声说：“小孩懂什么？”
“我不是小孩了，玉扳指也是戒指，一样的意义。”话很少的人执拗地说。
最终他好像没有买那个玉扳指，但是过了好久，久到苏青喻好像又睡了一觉，他又买了。
“不要那个了，要个大一点。”
“这个可以，不过……他的手还会长吗？”
最后那一句呢喃，几乎淹没在鼎沸的人声里，随风飘远了。
苏青喻翻了个身，睁开眼时，天光已大亮。
他手挡在眼前眯了眯眼，一阵恍惚，他做了个长长的梦，一时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宿主，你可醒了！怨鬼他又在使坏了！】527一看他睁开眼就急匆匆地说。
怨鬼能使什么坏呢，不过是告诉薄云意他师父不喜欢他罢了。
和苏青喻猜测的一样，怨鬼正用林荣跟薄云意说话。
“那可是你师父啊，宁远一定是误会了吧。你师父就是很容易让人误会的，你看啊，外面人人都说的他喜欢的人就有多少？琴师阿锦，花旦长烟，小生苍蒹，还有那个画师……”
苏青喻：“……”
苏青喻一走到门口，林荣的声音就停了。
薄云意抬眸看向他，神色莫辨。
苏青喻毫不心虚地看向他，“薄云意，你今天相信我叔叔喜欢你了吗？”
开心的怨鬼差点笑出来，他刚说完这些话，这让薄云意怎么相信？
薄云意迟迟没开口，似乎是很纠结要怎么说。
苏青喻：“好，你不信，没事，我这就带你去看证据。”
薄云意愣了一下，“你有证据？”
“去老院子。”苏青喻没说废话，直接带他去找证据，他还不忘叫上林荣，怕林荣多想又生怨，“林荣，我们一起去，去看我叔叔有多喜欢薄云意。”
怨鬼：“……”
这一路最沉默的就是薄云意，虽然沉默，但是苏青喻能感觉到他不安的内里。
苏青喻明白他的心情，所以他愿意去跟薄云意寻找证据。
走到老院子门口，苏青喻脑海里又想起，小小的薄云意和望月一起坐在这个门口，等他回家的场景。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苏玄度每次外出要回家的前一两天，会给家里打一个电话。
第一次打电话后回来，苏玄度去跟朋友喝酒了，喝到下半夜才回来。
还没到家，远远地他就看到一个灯笼，走进了才看到，六岁的薄云意和不到一岁的望月，正坐在门槛上等他。
那两双眼睛，和灯笼一样明亮。
明亮得可以照亮黄泉路上的阴气，可是阴气那头始终没人走来。
苏青喻摇了摇脑袋，走进这座老院子。
这座老院子他再熟悉不过，仿佛昨天就来过。他看过院子里熟悉的一花一草，熟门熟路地走到他住的那间房间，打开密室，找到出一个檀木盒子。
“薄云意，前段时间你是不是和叔叔一起去买过礼物？”
薄云意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盒子上，盒子上有商铺标识，他点了点头。
“你跟叔叔说，玉扳指不能随便送，只能送给相守一生的人？”
“对。”
苏青喻打开那个盒子，尘封在里面的青翠翡翠扳指出现在他眼底。
苏青喻拉过薄云意的右手，把那个扳指戴在了他右手拇指上。他的拇指都很长，带着从小就有的苍白，最适合戴这种青翠欲滴的翡翠扳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