苓莉洗过澡就过来跟着叔叔阿姨吃宵夜聊天。先晴则先把宇强餵饱,再带去洗澡,连带自己也一起梳洗了。
一出浴室,就听见苓莉说:「我不想要妈妈交男朋友」
一夫和艾敏异口同声的问:「为什么?」先晴也不明白苓莉为什么会这么说。
苓莉小小的脸上,展现了一种悲伤的表情:「有了男朋友不是要结婚吗?结婚以后如果又变成像爸爸那样怎么办?妈妈又会受伤,我跟弟弟都还没有长大,保护不了妈妈!我不喜欢妈妈有男朋友。」
一夫和艾敏顿时都沉默了。先晴了解苓莉在以往的生活中受到了巨大的伤害,但并不知道这些难以抺除的阴影,已经扭曲了她对婚姻或是「爸爸」这个词的认知。
先晴没有说话,只是感动于孩子对她的爱,却也内疚让孩子承受了这样的恐惧和压力。她想着,一定要用更多更多的爱来疼惜这两个孩子。这世界没有给的公平和爱,她愿意用全部的生命补偿他们。
先晴在心里祈祷着,愿上天给她力量,让她有能力,把孩子原本应该拥有的春天和阳光都还给他们。
艾敏把苓莉抱在怀里,心疼的说:「乖孩子,一切都会变好的,这么懂事的孩子,你妈妈该有多幸福啊!」又摸摸她的头,接着说:「但是,阿姨告诉你,这世界上的人,不是变成爸爸以后就会变坏人的。你以前的爸爸是因为生病了,他的脑子里有一些地方不太正常,才会常常伤害妈妈伤害你们。但不是所有人都会这样的。」
蔡一夫接着说:「就像我,苓莉,你觉得我是不是好人?」
苓莉点点头。
一夫:「我的脑袋很好,没有生病,就算我结婚了变成爸爸,也一定是好爸爸。懂吗?像我这样的男朋友,只会对妈妈、对你们好,永远不会变成像你以前的爸爸那个样子。」
苓莉似懂非懂的再点了点头,打了个哈欠,是睏了吧!
弟弟已经躺在床上准备睡了,先晴在床边喊苓莉来睡觉。
她一走过来先晴就把她紧紧的抱住,在她的耳边说:「你不用担心,妈妈已经跟爸爸离婚了,他也不会再来找你们。妈妈现在很坚强,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保护你们。妈妈很爱你跟弟弟,再也不会让你们受伤了。乖!睡吧!」
艾敏还在思索刚才一夫说的话,好像逻辑的连结有点怪,为什么说的彷彿他是先晴的男朋友似的?
「蔡一夫!」艾敏酒气上来,说话有点大声:「你到底现在是有女朋友吗?」
「吓我一跳,你讲话这么大声干嘛?吵到小孩睡觉了啦!」一夫并没有回答到问题。
艾敏把声音压低了说:「那你又不回答我!我就是大声吓你一下」
一夫:「好好好!回答回答!我现在没有女朋友」停顿了三秒又说:「但是……有喜欢的人了。」
艾敏立刻追问:「谁?」
两个孩子都睡了,先晴也走过来:「有喜欢的人了?去追呀?还磨蹭什么?」
「两位姐姐干嘛一直逼问我?我看我还是走好了。」蔡一夫作势要走。
艾敏忙拉住他说:「好好好,不逼问你,就聊聊嘛!你说说你喜欢怎么样的女生就可以。」
先晴想起一夫晚上在夜市的时候说的话,就笑起来:「他挑女朋友的条件是『身材火辣貌美如花』,他今天说的……哈哈哈!」
艾敏揶揄的笑着说:「哎唷!原来蔡sir是外貌协会的。」
一夫脸又红了,他摇摇头说:「那只是非必要条件,有是最好,没有也没关係。」
「那必要条件是什么?」艾敏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
蔡一夫又开始摇头晃脑:「孔子说……『爱到卡惨死』(台语),命中注定会爱上就是会爱上……『心动』才是我的必要条件。」
他一边张冠李戴胡吹「孔子说……」,一边又深情的说他要的是「命中注定」,会「心动」的爱情,把艾敏搞糊涂了,他是认真的吗?
先晴问:「什么才是命中注定啊?」
她懂「心动」的感觉,但如果说她「命中注定」就是遇人不淑,歷此一劫。那命中注定有什么好?
一夫清清嗓子,然后很认真的说:「就是有一天,你突然就知道了,无时无刻想见她,没有她不行,不是她就不幸。你一辈子就是要完蛋在她手里,你才可以拥有幸福,那个就是命中注定。」
艾敏的心情渐渐落入谷底:「所以,你的命中注定已经出现了?」她已经非常明白,蔡一夫的命定不会是自己,因为他几乎没有主动找过她,一两个月没见也是淡淡的。他们之间没有一夫说的那种激烈的情愫。
一夫看起来也有点沮丧:「对我来说,我可以百分之百确定,我的心里有非她莫属的感觉。但是在她的心里,我只是百分之零的存在。」
艾敏:「那是什么意思?」
一夫:「意思就是她什么都不知道……先晴,你说我是不是很惨?」
先晴沉浸在回想「心动」的感觉里,有点发楞。一夫后来说的话,她只听了个三成。突然被cue有点反应不过来。回答说:
「惨?别在我面前说惨了吧!爱情对我来说才是零分的存在。过去如果有,只能遗忘;未来也不可能会有,依然是零分。所以你们讲感情别带我。」说完看见艾敏神色不太对,靠过去拍拍她:「艾敏,艾敏你怎么了?」
酒精放大了艾敏所有的情绪,各种低潮,各种落寞,一下子全袭上心头,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呜咽的说:「我也是零啊!以前是零分,喜欢的人不喜欢我;现在也是零分,要被叫回乡下相亲了。哼!相亲哪会有什么感情?所以以后也是零分。零零零,我这个三零人设,蔡一夫,你要不要负责啊?」
一夫瞪大了眼睛:「我又要负责了?我吃饱太间吗我?为什么要负责?」才说完就被先晴踢了一脚。踢完又给他使眼色说:「人家都伤心了,不安慰一下也就算了,还说这么无情无义的话。这句话你常说,现在还给你……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被先晴抢白一顿,蔡一夫好像吃了一口过期的饼乾,哽了满嘴,又不能吐出来,脸上表情很是精采,却偏偏说什么都不对。
「好好好!我负责,我负责好不好!」蔡一夫自暴自弃,放弃防守。他想,刘艾敏喝醉了,反正明天醒来,他什么也不认。
还好,艾敏是真的醉了,没有再吵谁该负责的问题,斜靠在沙发上,渐渐熟睡过去。
一夫忽然问先晴:「你结婚之前,就没有喜欢的人吗?」
先晴叹了一口气:「那么久以前的事,我都忘了。」表情却很黯然。
「忘了?那就是表示有过囉?」也不知怎么的,换成了蔡一夫紧追不捨的发问。
「有些东西忘了就不会痛苦!」先晴看着被夜风吹动的窗帘,眼神却没有聚焦,彷彿是看着远处怀想过去……
一夫看着先晴的神态,对着她说:「我觉得,刻意的遗忘本身就是一种痛苦,先晴,你只是把感情藏起来,不想面对它。但是你的未来还很长,如果你打开心门,也许很快就会有新的感情出现。」
「哈!」先晴苦笑了一声:「你在说笑话吗?新的感情?一个家暴离婚,还带着两个小孩的妇女谈什么感情?现在的我最好就是好好照顾孩子,好好赚钱,想那些有的没的有什么意义?」
「唉!你怎么这样想呢?我是说……」一夫话还没讲完,就被先晴打断:「你明天几点上班?」
「早上八点」一夫回答:「怎么了?」
「早上要上班,那你是不是该回去了?机车记得别骑了,明天再来骑回去。我也累了,晚安啦!拜拜!」说着也不给蔡一夫说话的机会,连拉带推的把他送出门。
又担心他会不会不管不顾的骑车回去,警察酒驾,后果可是很严重的。她走到窗边,把窗帘拉开一点,看着他慢慢跺着步离开才放下窗帘,帮艾敏在沙发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点的姿势,再拿小凉被帮她盖上。
就在她把拉开的窗帘重新放回的那一瞬间,彷彿脑海里有一个消失很久的感觉甦醒过来。也许是这个动作,也许是这个氛围,让她想起了许久以前也常像这样,藏身在窗帘后面,目送一个人的离去,那个深藏在心底的男孩,不知现在是否安好?
那时,有个留着小平头的男生,总是在她和子梅上学前,经过她们住的旧房子,用一个小小的玻璃杯,放一枝巷口土墙边盛开的小雏菊,她一打开斑驳而沉旧的木门,就会看见。
如果先晴在二楼的窗户旁,拉开窗帘就可以看见这个小平头男孩放下花之后没有马上离开,一直等到听见她们下楼打开屋门,走进前院,赶在她拉开木门的前一秒躲进隔壁矮墙下。
一开始她们并没有理会,也没有收起小花,就让小花跟玻璃杯在门外待上一天,直到第二天换上一枝新的不同顏色的小雏菊。
但子梅跟她决定要弄清楚,男孩送的花,到底是要给谁的。
有一天,她们提早在门边等着,就在那男孩来的时候,突然打开了门,吓了正蹲着换花的男孩一跳,他抬起头迎着晨曦看着她们,眉目清朗,脸上的笑容比晨曦还更灿烂。
幸好他的回答……花是要送给先晴的,如果不是,先晴觉得自己一定会非常失望。
他叫谢于轩,是高她们一届的学长,后来成了她的小男友。只交往了三个月,她就接到了母亲那个改变她此生命运的电话。
两人的恋情,甚至连句点都没有,有时她午夜梦回,会怀疑那段清纯美丽的小恋曲只是她的幻想,并未真实存在过。
可是那三个月里,跟他相处时琐碎的小细节,她却每一件都记得异常清晰。
他向她告白的那天,两人在夕阳里相偕而行。
在老房子斑驳而爬满藤蔓的木门前,谢于轩抓着她的手贴住自己的胸口,微笑着不说话。
先晴的手心感受到他心脏用力跳动的节奏,说:「你的心为什么跳得这么快?」
谢于轩:「因为他在跟你说话呢!你认真听呀!」
先晴靠近了他一些,把耳朵贴在自己的手背上,听了一会儿,有点撒娇的说:「他说什么?我听不懂」
谢于轩放低了声音,低下头附在她的耳畔轻声告诉她:「他在说:“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头”」
然后,先晴也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梅树的绿叶已经快掉光,夕阳在稀疏的枝叶间洒在两人的头顶,谢于轩低下头吻了她。
不捨分别的两个人,待到了月亮都出来了,谢于轩非要先晴先进屋他才走。
先晴一进门便登登登的飞奔上小阁楼,跑到窗户旁,拉开窗帘,看着谢于轩踩着落叶,一步一回首。
有一天谢于轩终于在离开老屋时,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转身抬头,望向了小阁楼。他看见先晴就站在窗边,晚风吹着她的长发,淡黄色的窗帘和发丝一起随风飘动,先晴笑着向他挥挥手…….
那也许是谢于轩最后一次看到先晴的模样了。
此后
一别……即是天涯
在那些无助的日子里,她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拋弃,却总也有让她想忘而一直忘不了的人和事。
即使婚后在悲惨中勉力撑持时,她也尽力坚强以对。然而每当夜半惊醒,泪眼模糊中想起那段有谢于轩同行的青春年华,那种椎心的伤怀,痛得她只想忘记一切。
就这样一天过一天,然后又是一天……直到什么都不再想起,她就以为自己已经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