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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拿起一个小小的裂纹青釉瓷盅,道:“是吃粥的碗吗?上面都裂了啊。”
    黎素晚看着她的背影,面露厌恶道:“那是笔洗,纹路是冰裂纹,不是裂了。”
    那是兄长黎行知送给她的生辰礼物,她简直不敢想象如果黎枝枝真的住进来,这些宝贝会被如何处置,这样的地方,给她住岂不是牛嚼牡丹?
    她这种乡巴佬合该去住柴房,黎素晚在心中恶毒地咒骂着。
    她才骂完,便听见一声清脆的裂瓷动静,细碎的青色瓷片蹦跳着四溅开去,黎素晚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黎枝枝语气歉然道:“对不起,晚儿姐姐,我不是故意的,你不会怪我吧?”
    王婆子是听到声音后第一个冲进来的,先是看黎枝枝,她面带愧色地站在那里,不住向黎素晚道歉:“姐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我、我赔给你好不好?”
    黎素晚气得差点没能维持住虚弱的表象:“赔?你知道这是新窑出的最后一批笔洗了么?是哥哥送给我的!”
    黎枝枝瘪了瘪嘴,眸中泛起水雾,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我不知道,对不起……姐姐……”
    黎素晚一听她叫姐姐就烦得很,姐姐姐姐,就仿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自己尴尬的身份,更何况她方才看得清清楚楚,黎枝枝就是松了手,笔洗才掉地上的。
    她气得浑身发抖,攥紧被子:“你……你就是故意的……”
    这话王婆子就不爱听了,辩驳道:“晚儿小姐,小小姐都说她不是故意的了,您何必揪着不肯放?再者,这只是一个玩意罢了,摔坏了也没法子,您要是实在想要,就着人去库房支一个,咱们小小姐可是府里的正经主子,倒不至于连个笔洗都赔不起。”
    话里话外都是讥讽,捡着黎素晚的心窝子戳,她差点一口血没吐出来,指着王婆子哆嗦道:“你——”
    紫藤苑的丫环们见她们小姐吃亏,哪里肯干看着?一个个都吵嚷起来,说找老爷找夫人,王婆子根本不怕,声音比她们还高:“你们要去尽管去!老婆子我就不信了,小小姐是亲骨肉,正儿八经的黎府千金,不当心摔坏个杯子碟子的,老爷夫人还能把她送官不成?!”
    这话一出,一众婢女都迟疑了,王婆子可不惯着她们,继续大骂道:“你们这些个小贱蹄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什么主意,就是打量着小小姐才回来,不知事,奴欺幼主,一些下作玩意儿,昨天的账还没同你们清算,赶明儿有一个算一个,全给你们发卖出府去,看谁家还敢雇你们?!倒夜壶的都不要!”
    她骂完,还往地上唾了一口,又转向黎素晚,和颜悦色地道:“今儿老爷同我说起,府里有些刁奴,爱做些狗仗人势的事情,要老婆子去查一查,该罚的罚,该卖的卖,正一正家风,我瞧着,紫藤苑里也有不少刁奴呢,晚儿小姐是脾气好,不过老婆子多嘴劝您一句,可千万别纵着她们到您头上拉屎啊,忒臭!”
    王婆子牙尖嘴利,用词辛辣粗俗,还指桑骂槐,黎素晚的脸色一时难看无比,想同她争辩,又觉得太掉价,只好掩着口咳嗽起来。
    偏偏这时候,黎枝枝还在小心翼翼地问道:“姐姐,你不会怪我吧?”
    黎素晚气得涨红了脸,索性一个翻白眼,晕了过去,众婢女惊呼起来,好似八百只鸭子吵嚷着:“快来人!小姐晕倒啦!”
    王婆子嘀咕一句:“方才不还中气十足么?说晕就晕呢,真有意思。”
    黎枝枝想笑,却又忍住了,眼看屋里忙成一团,拉了拉王婆子,主仆二人一道出去了,王婆子打着灯笼引路,一边安慰道:“我瞧她好着呢,您也别担心,医馆就在黎府对面,大夫一天三趟的往府里跑,她还能把自个儿给病死不成?”
    黎枝枝看着她不甚宽大的背影,又想起她方才骂人的气势,不禁笑了起来,轻声道:“婆婆,方才多谢你。”
    王婆子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道:“是老爷夫人糊涂了,别说两个大活人,就是两只蚱蜢凑一块都得争斗,不过呢,老婆子我是觉得,人贵在要有自知之明,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不该是自己的,也不要去抢,野狗才抢食呢!没得作践自己,还害了别人。”
    “是啊,”黎枝枝有些恍然,思及上一辈子种种,她千辛万苦地讨好黎府,最后换来了什么呢?枉送了性命,怕是没一个人会为她感到惋惜吧?
    黎枝枝轻声喃喃道:“没得作践了自己……”
    黎枝枝没有直接回疏月斋,而是先去见了黎岑,向他说了自己摔坏笔洗的事情,垂首愧疚道:“我对不起姐姐,当时只是觉得那个东西太漂亮了,想看一看,没留神失手,摔地上了……”
    黎岑听说后,哑然失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只是摔了一个笔洗,也值得你大半夜跑到书房外边来?你又不是故意的,晚儿性格一向软和宽容,不会生气的。”
    黎枝枝咬着唇解释:“姐姐说那个笔洗是哥哥送的,她很喜欢。”
    黎岑依然不以为意:“无妨,赶明儿让库房给她送一个一样的。”
    黎枝枝欲言又止:“可是姐姐——”
    “她怎么了?”
    黎枝枝小声道:“姐姐好像太生气,一下气晕过去了,都说叫大夫来看呢。”
    闻言,黎岑不觉皱眉,他难以想象黎素晚竟会因为这点小事气晕,半夜还叫大夫来,着实有些小题大做了。
    思及此处,黎岑第一次觉得,黎素晚是不是太娇气了些?一点点小事就闹得满城风雨,从身世那件事开始,一直到现在,她病了足足半个多月,也太折腾了。
    正在这时,黎行知匆匆过来,第一句便是:“爹,晚儿方才晕过去了。”
    黎岑皱了皱眉,道:“我知道了。”
    他放下手中的笔,起身道:“去看看吧,叫大夫了吗?”
    “娘已经派人去叫了,”黎行知跟着他走,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了黎枝枝一眼,不悦道:“你跟来做什么?”
    黎枝枝有些怕他,瑟缩了一下,轻声道:“我、我也去看看姐姐。”
    “不用了!”黎行知眉头皱得死紧,厌恶道:“我都听下人说了,是你把晚儿气晕过去的,你别跟着。”
    黎枝枝瘪了瘪嘴,委屈道:“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黎行知还欲说什么,却听黎岑呵斥:“你迁怒她做什么?她不过是不当心摔了一个笔洗,还能把人气晕了?君子宽以待人,严于律己,你把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我平素就是这么教你的么?”
    黎枝枝走在黎岑身侧,听他把黎行知训得头都抬不起来,忍不住抬袖微微掩口,遮去一抹幸灾乐祸的笑。
    黎岑越训越气:“还有,我不是叫你去书斋读书,你怎么又跑出来了?”
    黎行知呐呐道:“下人来报,说晚儿晕了,我……”
    “你是大夫?去看一眼她就好了?”黎岑语气隐怒道:“就你这般懒散的读书态度,明年如何去参试?”
    黎行知挨了一顿臭骂,悻悻地回书斋念书去了,黎岑恨铁不成钢地摇首:“真是不成器的东西。”
    黎枝枝小声劝道:“哥哥也是太担心姐姐罢了。”
    黎岑皱着眉,道:“晚儿三五不时病一场,他都不用读书了,干脆搬去紫藤苑守着算了,想当年我考科举的时候,不说头悬梁锥刺股,那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哪里像他这样,一天到晚乱蹿,半点都不用功,到时候落了榜,才叫满京城的人看笑话。”
    越说越来气,他甚至有些埋怨地道:“晚儿这病也是,这么久了总是不见好,哎……”
    黎枝枝垂着眸,轻声开解道:“总会好的,爹也别太担心了,至于哥哥读书么,爹爹可以让紫藤苑那边有什么事情就找您,哥哥就不会分心啦。”
    “是这个理,”黎岑赞同道:“我明天就吩咐下去,一点风吹草动,没必要闹得阖府上下都不安宁。”
    黎枝枝轻笑起来,以黎岑这种性子,黎素晚要是真敢找过来,那就是自讨没趣了,毕竟黎岑可不像黎行知那样,满心满眼都惦记着她。
    作者有话说:
    _(:3」∠)_看的人好少,呜呜呜……是不是我写得不好啊?(茶言茶语
    第六章
    两人到紫藤苑的时候,黎素晚还没醒,黎夫人坐在床畔满面愁容,见了黎岑忙道:“老爷来了。”
    黎岑嗯了一声,看了看黎素晚,道:“晚儿还没醒?”
    “可不是么?”黎夫人说起这个,十分心疼道:“也不知怎么就晕过去了,真是愁人。”
    黎枝枝适时站出来,面带愧疚轻声道:“都是我的错,不小心摔坏了姐姐的东西……”
    “这同你有什么干系?”黎岑摆了摆手,道:“晚儿不是那种小气的人,怎么可能为着一个笔洗晕过去?”
    黎枝枝看着床榻上的黎素晚,她的睫毛几不可见地抖了抖,黎枝枝的唇角微勾,很快就恢复如常,她掩口惊呼道:“姐姐醒了!她的眼睛眨了一下。”
    这话一出,黎素晚想不“醒”过来都不行了,她微微张开眼,悠然醒转,开口便唤一声:“娘亲,哥哥……”
    黎枝枝好心提醒她:“哥哥没来呢,姐姐真是晕迷糊了。”
    黎素晚心里简直要呕出血来,脸色难看无比,黎枝枝忙轻呼道:“姐姐好像又要不好了,大夫呢?”
    黎岑欣慰地对黎夫人道:“枝枝确实是个好孩子,你看她多关心晚儿啊。”
    黎素晚咬着牙,勉强道:“我没事……”
    黎枝枝可不管她有没有事,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表情诚恳地道:“姐姐,先前都是我的错,不小心摔坏了你的东西,害得你晕过去了,姐姐若是心里有气,就尽管打我骂我吧,我绝不会有半个不字。”
    她的手心微凉,黎素晚好似被蛇咬了,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差点甩开她,但是黎岑和黎夫人都在场,她只能强忍着恶寒,道:“我、我不怪你的。”
    “真的吗?”黎枝枝张大眼睛,她的眸子在烛光下清亮澄澈,又惊又喜,道:“姐姐真的原谅我了?”
    黎素晚很想抓烂她那张漂亮脸蛋,但是理智告诉她不行,她勉强微笑了一下:“真的,我原谅你。”
    好一通折腾,到大半夜才消停,众人都散了,黎岑明天还要上早朝,径自回主院,路过后花园,却见王婆子端着什么走过来,急忙忙向他行礼。
    黎岑看了一眼,随口道:“手里拿了什么?”
    王婆子解释道:“回老爷的话,是姜汤。”
    黎岑有些奇怪,道:“给谁喝的?”
    “是小小姐,”王婆子忙道:“今儿一早,小小姐起床就有些发热。”
    闻言,黎岑一怔:“她病了怎么不请大夫?”
    王婆子抬头看了他一眼,道:“老奴劝过了,只是小小姐不愿意,说是水土不服,吃姜汤就好了,她不愿意惊动老爷和夫人,怕给您们添麻烦了。”
    黎岑回想起黎枝枝,从晚饭开始一直到方才,她都没有半点异样,也不见病态,谈笑如常,却原来也是在强撑着么?
    王婆子感叹一句:“小小姐真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呢。”
    “是啊,”黎岑又想起黎素晚的折腾劲儿,二者一对比,黎枝枝不知要比她好多少,心中的天平不自觉又倾斜了一些,他点头道:“枝枝是个好孩子。”
    ……
    又过了几日,黎素晚的病越来越重了,府里不知怎么,开始渐渐起了传言,说新接回来的小姐和黎素晚八字不合,命格相冲,黎素晚早晚会被克死。
    如上辈子一般的走向,黎枝枝早有预料,倒是王婆子十分愤怒,直接拍着腿大骂道:“真是不像话,什么克不克的?怎么不说有些人就是命薄呢,消受不了那一份福气,还八字不合,我呸!自己作的,倒怪到正主头上来了,真是吊死鬼打粉插花,死不要脸!”
    她骂骂咧咧,把盆里的水往阶下一泼:“去去晦气!”
    两个新来的丫环站在旁边看她骂,半声都不敢吭,生怕招了老太太的眼,正在这时,轩窗开了,黎枝枝立在窗前,一边梳头,一边笑吟吟道:“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哄一哄婆婆,沏茶来给婆婆解渴。”
    一个机灵点的丫头叫玉兰,她连忙上前,从王婆子手里接了盆,道:“婆婆消消气,犯不着和那些碎嘴子计较。”
    另一个叫海棠,也忙去屋里捧了茶出来,黎枝枝笑着劝道:“婆婆快喝茶。”
    王婆子端着茶,哭笑不得地道:“小小姐倒是不生气呢。”
    “生气又有什么办法呢?”黎枝枝放下木梳,轻叹道:“万事皆不由我。”
    她不是不生气,只是已经有些麻木了,因为从来都是如此的,她早已习惯所有人把黎素晚看得比她更重要。
    ……
    黎岑给黎枝枝请了先生,黎枝枝学习的进度很快,先生对她非常满意,好几次都向黎岑夸赞,说鲜少见过这样聪明的学生。
    黎岑起初将信将疑,试着把黎枝枝叫来考较功课,发现确实如此,她学的虽然是些粗浅的东西,但是只要说过一遍,她都会记得,从不会错记漏记,黎岑自是没想到,这个在乡下长大的女儿还有这样的天分,对她的喜爱又多了一分。
    这一日,他照例考较完黎枝枝的功课,忽听黎枝枝道:“请爹爹送我回乡下吧。”
    黎岑听了,十分吃惊,道:“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
    黎枝枝垂着眸,表情有些难过,答道:“我一回府,晚儿姐姐的身子就不好了,一定是因为我的八字太硬,冲撞了她,所以还是请爹爹送我走吧。”
    “无稽之谈!”黎岑哭笑不得,道:“你是听谁说的这种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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