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
没有人晓得星兽从何而来,也没有人晓得星兽何时会来。然而一旦牠们现身,必定伴随着毁灭。一旦有绚烂的光点划过空中,就会有人丧命,就会有城镇消失。
曾经,这是锡尔星人每一天所经歷的生活。然而,这样的恐惧已经快要被人们所淡忘,已经逐渐消失在新兴的锡尔星世代当中。不是因为星兽不再出现,而是因为牠们的出现已经不再构成威胁。
柔伊洗着晚餐的盘子,忽然想起她曾听过曾祖父那一辈所讲过的故事。她确实难以想像当时的人们是多么惧怕那些怪物,直到吉姆的死,直到那场意外发生。
〝为什么?〞柔伊问自己,因为星兽的出现不该再带来任何伤亡,除了那些和牠们战斗的星防猎手。她将洗好的盘子放回架上,抬起头,透过窗户看向夜晚的麦田,以及远处闪烁着光点的电波发射塔,一座半弧形、巨大的碗状结构。
那是让锡尔星人彻底免于星兽侵扰的重要设施,不过对柔伊而言,那却是她心中难以平復的伤痛。
星兽没有「语言」的概念。牠们不会说话,不过却会对电磁波有所反应。牠们会被特定频段的无线电波吸引,从而偏离原本的下坠轨道。这让倖存下来的锡尔星人看见了一丝希望。
人们开始拋弃旧日的家园,重新聚集,建立聚落。然后以聚落为中心,在四周划分区域,盖起一座又一座的发射站。那些发射站所送出的电磁波不会杀死星兽,却能诱导牠们落在聚落之外的地方。
比起躲藏,这样的方法既安全,也可靠得多了。岂料随着文明復甦,聚落成长,发展为更大型的市镇。粮食需求开始暴增,为了扩大种植作物的面积,人们需要将那些落在城市周围的星兽诱至更偏远的地方。或者,有另一个更快的方式——直接杀死牠们。而星防的成立让这件事情成为了可能。
那些巨大电波塔没有因为荒地陆续改闢为农田而被关闭。大片的田地需要有人管理,农场也需要有人经营,只不过比起真正的都会区,这些地广人稀的区域依旧很适合拿来当作诱使星兽着陆的地点。
柔伊继续洗着水槽里的脏碗。伽盟特是个不折不扣的农作区,以小麦和玉米为主,也是邻近几个都会的粮食供应地,包含罗丹萨,她出生的地方。
藉由发射塔送出的信号,入侵的星兽会被吸引,落在城市与城市之间的农作或是畜牧区。同时,星防的猎手也会赶到,杀死巨兽,好避免伤亡发生。送出诱导讯号的发射塔会同时响起警报,告知附近的居民与农人避难。农田的经营者可能会因此而损失一整区作物,或一整批的牛群。但至少,他们不会因此而丧命。
〝骗子。〞柔伊心想,视线瞥向一张被磁铁压在冰箱上的星防传单。斗大的宣传标语没有几个字,却浅显易懂。「成为猎手,成为英雄!(beachaser,beahero!)」上头写道,目的是为了激起新一代锡尔星青年的反抗意识与热血。
她不确定哈妮丝特是不是因为这张传单才想要加入星防,不过她很确定那个组织并没有确实兑现他们说会保护好每一位锡尔星人的承诺。〝至少对吉姆来说没有。〞她告诉自己。
柔伊把最后一只洗好的碗放到水槽架上,接着擦乾双手。她关灯,离开厨房,走到屋外。她停在门廊,随后点起一根菸,看着漆黑的田野。
她不常在女儿面前抽菸,因为她不希望哈妮丝特养成抽菸的习惯,或是被自己所吐出的烟雾影响健康。就某方面来说,她很庆幸自己决定这么做。因为星防对于新进猎手的心肺功能特别要求,她的坚持让哈妮丝特顺利通过了他们的体格检测。
然而另一方面,她却不敢确定把女儿送进那个地方是不是对的决定。她该强迫她留下吗?还是像现在这样,尊重她的选择?
〝如果是你,吉姆,你会怎么想?〞柔伊伸起手,看了一眼戴在手上的婚戒。这么多年了,她依旧戴着它。那枚戒指来自她深爱的男人,来自吉姆,哈妮丝特的父亲。
十一年前,哈妮丝特才七岁。
〝已经十一年了。〞柔伊回想。她记得那天,哈妮丝特跟她父亲在田里忙农事忙到傍晚,就在那座电波塔附近。那天傍晚,夕阳格外火红,如同覆盖熊熊烈火,划过天际的入侵者。那天傍晚,电波塔的警报没有响,而牠从天而降,砸在麦田上头。
柔伊事后才知道当天原本是另要由另一区的电波塔发送诱导信号,只不过星防的人弄错了。他们啟动了这一区的电波塔,告警系统却没有跟着啟动。等她衝出家门,等星防派出另一组猎手小队,一切已经太迟了。就连哈妮丝特还活着都是奇蹟。
星防因为这次事件而赔了一大笔钱,足够让他们母女两人在罗丹萨最繁华的地段买下一整层公寓。不过柔伊不要钱,没有任何受害者的家属会要。她要吉姆活着,她要吉姆和她一起看着哈妮丝特长大。
柔伊叹口气,吐出菸丝。她不知道应该怨恨谁,那头星兽?星防?还是当天啟动电波塔的人?黑夜没有给她任何回应。也许她该控诉他们每一个,控诉他们夺走她所爱的人。
忽然,一声细小的电子提示音从屋内传来。柔伊熄掉手上的菸,推门进屋。他走向客厅的桌子,拿起被她留在沙发上的一台旧笔电。她掀开电脑,点开信箱,里头有一封新信,来自罗丹萨的星防基地。
柔伊缓缓坐下,让自己陷入沙发,开始读信。〝傻女孩。〞她微微一笑。她第一次听她说要加入星防时,气得半死。她知道那份工作的危险性,而她还没准备好要再一次失去自己所爱的人。她还没准备好要失去哈妮丝特。
不,柔伊永远不可能接受这样的事情。只是她拦不住自己的女儿,不如说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就像她的父母阻止不了她嫁给吉姆一样。
〝我们真的好像,对吧?〞柔伊心想,所以她学会了释怀,学会了乐观,也学会尊重哈妮丝特,即使那意谓有一天她可能会见不到她。〝至少,我见到她的时候她会是开心的。〞她对自己说,而那是她的真心话。
柔伊读着信件的内容,再度微笑。吉姆已经不在了,然而他们的女儿还活着。只要哈妮丝特还活着,她就是她的母亲。她就还有机会教她、指点她,她就还有机会爱她。
夜里的伽盟特,一望无际的麦田正中央,一间独栋的两层楼乡村式建筑仍亮着灯光。一名披着毛毯的女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发亮的萤幕,笑得很欣慰。
不久后,女子伸起手,放到键盘上面,开始飞快地打起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