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俐栩的状况一直没有明显的好转,甚至在要举行亡灵祭的那天早晨发起了高烧,一直到晚上才稍微烧退,以至于俐栩跟津梁两人最后都没有出席祭典。
她睡着的时间比醒着还要多,醒来的时候也很容易疲倦,也迟迟无法再度站起来,只能够仰赖他人的近身照顾。
亡灵祭结束后的隔天一早,三花跟清纆把津梁赶回家休息。
「你很久没回去好好睡一觉了吧。」三花插着腰,睁圆着眼瞪着津梁。「今天她由我们来照顾,你回去休息吧。」
津梁本来是不想答应的,他转头看向一旁昏睡的俐栩,现在清纆坐在床边,低着头注视着她,眉头深锁着。
「回去吧,你明天早上再来就可以了。」
见到清纆的那种反应,津梁的心阵阵抽痛着,他垂下眼点了头,便转身离去。津梁终于肯走了之后,三花叹了口气,回过头也见到清纆的表情,沮丧地盯向地板。
「我们该怎么办才好呢。」她喃喃着。
清纆不发一语。
晚上津梁自己回来了,还没到说好的时间,三花本来想把他赶回去,但清纆说有话要单独跟他说,两人就一起到屋子外面。
「明天一早,你带俐栩去神木群那边看看吧。」剩下他们两人之后,清纆仰望着天空说着,「我不确定有没有帮助,但至少比什么都不做好。」
津梁沉默地听着,没有做出任何表态。
「就你们两个人去,那里不适合同时间有太多人。」清纆看起来心不在焉,语气带着一丝慵懒,「记得了,要在天亮之前到那边,才有效果。」
「好,我明白了。」他没有拒绝的理由,清纆也同样在乎俐栩。
「对了,她是不是一直不肯答应做达拉祭的主祭?」
津梁平静地点了头,「正如你说的。」
他将这件事回报给长老会的时候,长老们都很伤心,也担心她是不是还在意之前发生的事,个个说要来好好说服她,但都被津梁挡下了。
清纆皱了皱眉,复杂地看着他。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清纆沉痛道,眼中有着难掩的悲伤,「她大概对自己的情况已经有所认知,也许她撑不到达拉祭了。」
津梁缓缓地闭上眼睛。
两人都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
他是感受得到的,毕竟他随时都待在俐栩身边。他知道她受到模慎祭司法术影响,有时候明明醒着却叫了也没有任何反应,有时候会突然从昏睡中醒来,紧抓着床单不说话,手指悄悄的捏到泛白。
亮跟柚天有一次来看她,刚好碰到她失了魂的模样,亮突然哭了起来,说很想去把模慎的尸体挖出来,再多桶个几刀。亮说那些话的时候很认真,让柚天担心到每天一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亮,确认他没有真的做这种傻事。
达拉也的其他族人即使没有再来看她,也多少知道情况了,最近族人之间氛围相当低迷,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达姆姆的官司还在持续,闹了这么大的事件,政府似乎有考虑要限制他们的活动,甚至想在达拉山上增设警局,长老会当然是反对的,这件事暂时还没有下文。
不过,对津梁来说,正好可以藉这个机会,带俐栩到外面透透气。他实在不希望俐栩对达拉也的回忆只剩下这些不好的事情。
一大清早,天还未亮,靠在椅子上假寐的津梁睁开了眼,他掀开竹帘确认了一下时间,便背起仍昏睡不醒的俐栩出了门。
达拉山的神木群位在深山里,如果要从达拉也的聚落前往,需要花上大概四十分鐘左右的路程才能够抵达。这个时间点是达拉山一天中最冷的时候,津梁帮俐栩套上厚外套跟靴子,自己也穿上了外套。
天际云层垄罩,昏暗得看不见任何一点光线。现在正值凌晨,距离族人开始一天作息的时间点还有一段时间,津梁走出门,附近的邻户都还紧闭着门窗,四周围静悄悄,街道上也没有半个人影。
开始上山后,温度又降了许多,吐出来的气都化成了白雾,回头确认了俐栩的状况后,津梁加快了脚步。
因为背着人的关係,这一段路津梁走得并不算是容易,比预期的时间还要迟了一点,终于能远远见到神木群的踪影。
进入这个区块之后,沉重的呼吸忽然间就轻盈了不少,放眼望去是茂密的古老树林,自然生长下,许多树都长到比五层楼还要高。津梁环顾着周围,寻找着适合放下俐栩的位置。
就在这时候,他身后的俐栩动了一下,他正想回头察看,忽然间颳起了剧烈的强风。随着强风而起,四周的树叶发出沙沙作响,风势很强,连他都要扶着旁边的树干才能站稳。
津梁隐隐约约感觉到风里面好像夹杂着什么,但他即使瞇细了眼,也无法看清。
俐栩模糊的意识间,远远的听到了哭泣的声音。
那道声音很熟悉,令她感觉有些怀念,但她却想不起来那个声音的主人到底是谁。
随着哭声渐响,她的胸口一阵阵刺痛,连呼吸都开始带着疼痛。
回来吧。
「津梁,放我下来。」
他似乎有些诧异,但还是小心地把她放下,而他没想到的是,当她的双脚一落地,那阵风又再度袭来,捲动着她的衣服.吹起她长长的发丝,刺骨的风把她的脸打得通红,她没有看扶着她的津梁,而是将目光凝望着远方。
为什么还要回来?
那个声音在她脑海里回盪着,带着强烈的谴责跟愤怒。
你不是已经拋下我们了吗?
俐栩抿住了唇,望着前方的神情黯淡了下来。听不见那个声音的津梁凝望着她,观察着她变化不断的表情,却无从得知原委,下一刻,她又突然地皱起了眉。
为什么现在又回来了?
为什么回来了?
你不是不打算回来了吗?
在那阵阵嘶声力竭的声浪中,俐栩头痛欲裂,胸口也有着撕裂般的痛楚,让她的脸色变得苍白,在已经分不清到底是伤口造成的还是其他因素之下,她仍执拗的支撑着残存的意识,直视着前方,紧握住的拳头却忍不住微微颤抖着。
「俐栩?」
你不是已经不需要这里了吗?
为什么又回来了?
俐栩没有回应津梁。她缓缓地闭上了眼,全身上下都在发着抖,感觉到一股透心的寒冷。她看起来摇摇欲坠,随时都会倒下,这让津梁感到担心。
「对不起,但如果让我回到那时候……」俐栩颤抖地说着,同时再度睁开了眼睛,眼里有着无尽的悲伤,「再选择一次,我仍会选择离开。」
津梁微微皱了眉头。
下一秒,俐栩整个人瘫软地跌坐在地,他一时扶不住,只能跟着她的动作蹲了下来。
又一阵强风袭来,疯狂捲动着掉落地面的树叶,这回连津梁都感觉到一股怪异的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