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半宿，当江榕躺在床上时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他的水桶丢在了院门外，忘了放到东边排水口下面了。
算了，明天再说吧，他真的累坏了。
一夜无梦，等江榕再度醒来时，他依然没什么精神，整个人恹恹的。尤其是两条胳膊，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江小恒昨天熬了夜，按道理还能再睡一会儿。可是看到爸爸起床，他也跟着坐了起来。尚未完全清醒的他坐在床上打着盹，小脑袋一点一点。
江榕拉开窗帘看了一眼窗外，黑雨还没有停下，不过比起昨天瓢泼的架势，雨势小多了。山林蒙上了厚厚的一层污垢，看起来雾沉沉的。灰蒙蒙的天空下一片深深浅浅的灰黑，看一眼就让人心情压抑。
想到接下来数月，目光所及之处都是这样的灰黑色，江榕忍不住叹了一声。
揉了揉酸痛的胳膊后，江榕看向了小仙女的方向。黑色的雨水糊了小仙女一身，碧绿的身体成了难看的青灰色，小仙女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往常小仙女看到他拉开窗帘，都会快乐地开上一朵花。但是今天它只是对着江榕的方向动作不大地晃了晃身体，抖落了挂在尖刺上的部分水珠。
这就算是打招呼了。
看到小仙女还认自己，江榕心头大定，看来他的猜测没错。他走出卧室，准备去看看昨天晚上的两位客人情况怎么样了。
关绍依然在睡着，他体温有些高，不过呼吸心跳都恢复正常了。怕伤口发炎，江榕揭开纱布看了看。这一眼让他又惊讶又羡慕，昨天可怕的伤口今天已经开始愈合了，狭长的伤口附近出现了一层浅褐色的痂。
同样是被黑雨淋了，他身体沉重鼻子塞住两条胳膊又酸又疼。而关绍的自愈能力却能这么强悍，继昨晚之后，江榕再一次羡慕了。
这时门外传来了江小恒的声音：“爸爸，小哥哥醒了！”
江榕快步走到江小恒房间中，正如江小恒说的那样，孩子已经醒了。他坐在床沿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江榕的方向。
看到孩子醒来，江榕松了一口气。他放缓脚步走到孩子面前温声道：“你醒啦？”
孩子迟钝的抬起头看向江榕，一双狭长的凤眼中清楚倒映着江榕的脸。看到他的表情，江榕想到了王春兰家的蕾蕾，莫非这孩子和蕾蕾一样，也在大危机之后自闭了？
不过孩子的情况和蕾蕾还是有差别的，蕾蕾只认王春兰，而且她对外界的刺激没有反应。而孩子的小手正在轻轻的颤抖着，看样子是吓坏了。
江榕蹲下身体和孩子视线齐平，他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宝宝，你别怕，你现在已经安全了。你爸爸在隔壁房间，他还没有醒，你们两个都没事。如果你能听懂我的话，你对我点点头好吗？”
过了好一会儿，孩子才迟钝地点了点头。
还好，孩子只是反应迟钝，比起蕾蕾的情况要好很多。见孩子的手还在颤抖着，江榕向着孩子的方向伸出手：“别怕，我带你去看看你爸爸好吗？”
孩子看着江榕的手心沉默了一会儿，当江榕以为他要拒绝时，他慢吞吞抬起手放在了江榕手心。江榕温柔的笑着表扬他：“乖孩子~”
为了让孩子有安全感能随时去看关绍，江榕特意将房间的灯打开了。这样无论白天黑夜，只要孩子只要想爸爸了，他随时都能去。
然而一天下来，江榕发现江小恒去看关绍的次数都比这孩子去的次数多。甚至有好几次，还是江小恒拽着他去的房间。
大多数时候，孩子都眼神涣散面无表情。他难过了也不哭，饿了也不闹，除了吃饭的时候他会张开嘴巴，其他时候他的嘴巴比蚌壳都闭得紧。
江榕只有照顾江小恒的经验，江小恒活泼贴心乖巧，也很会表达自己的需求，这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全世界的孩子都像江小恒这样好带。
可是到了这孩子这里，对付江小恒的招数统统失灵了。两天下来，孩子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今年多大了，他什么都不知道。
看着孩子毫无表情的脸，江榕苦恼地叹了一口气。关绍要是再不醒来，自闭的就要变成他了。
不过江小恒却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哪怕小哥哥不说话，他也能和他相处愉快。小哥哥人很好，不管他是看喵喵队，还是玩汽车人，小哥哥都会陪在他身边。
小哥哥比幼托班的小胖他们好多了，小恒喜欢和他一起玩耍。
黑雨下了一天两夜，到了第三天清晨，明晃晃的大太阳再一次升起。
太阳一升起，屋外的温度快速升温。残留在院中的雨水被蒸发，留下了灰黑色的痕迹，白色的水泥地变成了颜色斑驳的灰黑色。
小仙女身上也不例外，它碧绿的身躯上糊了一层黑色的壳子，蜡黄色的尖刺上也留下了斑驳的黑色。一大早，它就开始扭动尖刺试图搓下身上的灰。
看着逐渐活跃的小仙女，江榕有一种预感，他觉得自己的异能快回来了。
黑雨结束后，江榕终于鼓起勇气走向了他的小菜地。黑雨将他布置好的遮阴网冲垮了，有两条遮阴网消失不见，还剩下的一条扭曲着黏在了大地上。
那些辛苦培育出来的菜苗消失了大半，侥幸没被冲走的也蔫巴巴的倒伏在了地上失去了生机。江榕大半个月的努力，就这样付之东流。
不过他的努力也不是全无回报，如果说有什么惊喜的话，那大概是其中一株辣椒苗变异了。黑雨非但没有冲垮它，反而让它长得更壮实了。
灰黑色的菜地里，只有这么一棵光秃秃的辣椒秧立着。看到这个画面江榕安慰自己：好歹留了一株辣椒秧子，总比全军覆没的好。
正当他准备下地去看他的辣椒秧时，东边的山坳中传来了李叔的声音：“小榕——在种菜啊？”
江榕以为李叔是想让他去看看果园里面的果树，不过今天他可能要让李叔失望了，他异能还没恢复，可能帮不上忙了。
然而李叔并不是为了果树而来，相反，他是来给江榕父子送果子和新鲜蔬菜的的。他身边拖着一辆小拖车，拖车上放了一筐粉白色的大桃子。
一看到江榕，李叔就笑开了花：“家里的水蜜桃熟了，我送一些来给你和宝宝吃。”
江榕连忙推辞道：“李叔，这也太多了，我和宝宝留几个尝尝味道就行了。剩下的你留着自己吃吧！”
李叔家情况有点复杂，他家里住了十几口人，每天一睁开眼睛就要吃喝拉撒，他比自己更需要这些桃子。
*
在江榕和李叔互相推让时，屋内的关绍终于醒了。他静静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吸顶灯发呆，他的脑子有些混乱，需要好好回忆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躺了一会儿后，关绍终于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拼凑起来了。
黑雨落下前，他经历了一场恶战。他遇到了一个掠夺系异能者，差一点就被他夺走了雷系异能。因为身边带着孩子，他没办法发挥出全力，只能找准时机抢了一辆车夺路而逃。
天黑雨大分不清方向，他只能凭感觉走不太拥堵的道路。开到灵山水库附近时，车辆打滑失控，差一点他和孩子就要掉到水塘里喂鱼了。
从车里爬出来后，他决定找个庇护所度过黑雨。然而失血和失温双重夹击下，他的体能在快速流失。当路过一座水泥院墙时，他身体一软跪倒在地，这一跪就没能站起来。
截止到他倒下之前，他的记忆还算清晰。但是倒下之后发生了什么，他的记忆已经不是很清楚了。
只记得一片黑暗他的眼前有白色的光影在晃动，随着视线逐渐清晰，他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这双眼睛中没有警惕和防备，也没有阴毒和算计，而是满眼的关切。
白色的光圈下，江榕的脸逐渐清晰。他身上披着微微透明的雨衣，雨衣下白色的衬衫领口敞开，隐约露出了翅膀形状的锁骨。
他像是一道柔光，照亮了周围的黑暗。
再之后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没想到会他会误打误撞遇到了江榕……关绍抬起胳膊遮住了双眼，唇角上扬的弧度越来越大。
*
客厅中的电视上正播放着汽车队长的动画片，江小恒正带着小哥哥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突然间，电视墙一侧的房间门开了，关绍慢慢走出了卧室门。
关绍没想到打开门后会看到两个小朋友看电视，一时间他愣在了卧室门口。
不等关绍反应过来，江小恒激动起来了。他从沙发上翻身而起，冲着关绍的方向大声喊了起来：“爸爸——爸爸——”
关绍：？？？
下一刻年幼的孩子向着大门的方向边跑边喊：“叔叔醒啦——”
关绍：……
第28章
江榕最终还是没能推得过李叔, 最终收下了那一大筐粉白的水蜜桃。正当他准备将水蜜桃搬回家时，江小恒嗷嗷叫着从院子里冲了出来，他一边跑一边努力将小鸭防晒帽往脑袋上扣：“爸爸, 叔叔醒啦~”
他跑得太快重心不稳，当冲出院门时，脚下被大门的滑轨绊了一下：“哎呀……”
眼看儿子向着前方扑倒, 江榕心提到了嗓子眼：“小心！”然而就算他脚下生风，都没办法在孩子摔倒前接住他。
关键时刻, 一只修长的胳膊及时拽住了小恒衣服的后领。胳膊一用力, 小恒就被提了起来。小恒疑惑地扭头看去，就看到了关绍帅气的脸。
意识到是叔叔扶起自己，小恒乖乖地道谢：“谢谢叔叔~”
关绍将孩子慢慢放下，“嗯。”
江小恒站定后, 江榕也跑到了他面前，看儿子毫发无损后，他才松了一口气：“跑的时候要看路, 你看多危险。谢谢叔叔了吗？”
江小恒连连点头，他仰起头指着关绍的方向，“爸爸，叔叔醒啦~”
江榕与关绍两人四目相对, 不等他开口, 关绍的道谢声便传了过来：“谢谢。”如果不是江榕救下了他, 也不知道他和孩子现在会成什么样。
江榕笑道：“举手之劳。对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关绍唇角微微上翘，周身的锐气被温和取代, “挺好的。”
江榕脖颈处被太阳晒得滚烫, 他指了指屋内对两人说：“你们先回去, 我马上回来。小恒，你去给叔叔倒水喝。”
江小恒应了一声，蹦蹦跳跳向着客厅的方向走去，江榕则沿着山道向着东边走去。正当他准备抱走桃子时，桃子筐却被后来居上的关绍抱了起来。
身缠绷带的男人毫不在意身上的伤口，一大筐桃子在他手里像没重量一样。关绍掂了掂塑料筐，不顾江榕的阻拦大步向着院子的方向走去。
在江榕的异能加持下，李叔家的水蜜桃又大又甜。裹了袋子的桃子没被黑雨污染，每一只都散发着甜蜜的味道。江小恒很喜欢吃这样的桃子，他和关绍带来的小哥哥乖乖坐在小凳子上，大口品尝着甜蜜的桃子。
江榕和关绍两坐在半开放厨房的吧台附近聊天，只要扫一眼就能将两个孩子的动静收入眼中。虽然是第二次和关绍聊天，可两人聊得轻松又愉快。
江榕手里拿了个大桃子不轻不重的捏着，在刚刚聊天的过程中，他得知了一些重要的消息。
关绍是国际著名安保集团的员工，用通俗的话来说，他是雇佣兵。得知了他的职业后，江榕也明白他那一身伤是怎么来的了。
大危机前，关绍家里就只剩了他一个人。他舍了命保护的孩子叫江浩，江浩的爸爸是关绍的副队。
大危机之前关绍的小队出去执行任务，在完成任务的途中，副队不幸牺牲。在牺牲之前，副队将孩子托付给了队友。
作为小分队的队长，关绍主动扛起了这份责任。回国后他按照副队给的地址找了过来，可没想到遇到了大危机，道路异常拥堵，人员流动失去了联系，找人变得异常艰难。
其间遇到的种种困难不必多说，关绍找了很长时间，直到前几天才才在灵山水库附近的江家桥镇找到了他。
“我本以为找到孩子就已经把最难的那一关过了，没想到见到孩子之后，我才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关绍喝了一口水道，“孩子说不了话，不知道是器官有问题还是受了什么刺激。等伤势恢复了，我要带他去找个治疗系异能者看看。”
江榕认同地点头：“孩子身上无小事，越早看越好。”江浩的情况要是搁到小恒身，江榕得急疯了。
只是现在不比之前，关绍能去哪里找治疗系异能者？
对此关绍也早有打算：“听说西边的n市组建了幸存者基地，我本来想带孩子去那边看看。”结果中间遇到了黑雨，他的行程因此耽搁了。
自从网络和电话不能使用后，人类慌乱了一段时间。然而群众的力量是伟大的，没多久大家就发现能用无线电发出信号，用广播或者手机接听消息。虽然没办法和亲朋好友通话，但是能听到外界的声音，对于绝境中的人而言，这就是希望的曙光。
大危机之后关绍经常可以在广播中收到各个幸存者基地的消息，广播中慷慨激昂的声音告诉大家：欢迎大家来基地，在基地中，众人能感受到大家庭的温暖，能过上安稳的生活。
听到幸存者基地这几个字，江榕捏桃子的动作停下了。
上辈子刚听到幸存者基地的消息时，江榕满心都是期待和喜悦，他觉得那是普通人的庇护所。直到自己亲自去了一趟，才明白世上不会掉馅饼。
从出现异能者的那一刻开始，就有人把人类分成了三六九等。普通人在基地大门前，就成了被压榨的对象。上辈子江榕在基地大门外把自己的车抵押了出去，才换来了父子和狗进门的资格。
他本以为进了基地之后一定能过上好日子，再赎回自己的车。可是真进去之后，他才发现基地对于普通人而言就是吃人不眨眼的魔窟。
在基地中做什么都需要积分，普通人没日没夜的工作，才能换来少量的积分。那点积分别说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就算维持温饱都很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