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索了半晌后,我缓缓地从包包里拿出信,动作轻缓地撕开标籤贴纸,从信封里拿出一封折成一半的信纸。摊开信纸,凭藉着店里投射到外头的光源,照亮了信上的字跡──
『十八岁的方净俞,你好吗?』
第一行字就让我掉进了回忆的漩涡里,同时,我感觉胸口有股窒息感,让我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我调节自己的呼吸,深吐了几口气后,我接着从下一行字读起。
『之前老师说过,在我们一天又一天的长大的同时,也会开始慢慢忘记每一个昨天。
就算现在觉得难以忘怀的,可能在一个礼拜、一个月之后,都会慢慢地被遗忘。
我不想忘记现在的我,所以我每天写日记,就是希望我能好好记得现在的每一天。这样就算到了十八岁,或者是更久之后,你也就不会忘记现在的我吧?
如果现在看到这封信你不能马上想起来,那也没关係,就由现在的我慢慢地带你回忆。
爸爸工作比以前更忙了,升上国中后,我才知道他以前的忙不是忙。以前他每半年回来家里一次,现在他只有过年前两天有空回来……但就算是这样,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每年在我生日他都会打一通电话,专程请人从上海寄礼物回来。
现在有比较好吗?是不是像他说的一样,以后会有了更多时间来陪你?
虽然我猜应该是还没有……
因为这句话他从国小一年级那年说到现在。但只要他愿意给我承诺,我就愿意相信。
相信那一天只是现在不会来,不代表未来不会到来。
何况这些事情并不影响爸爸对我好的事实,即使陪伴的时间少了,但他依然是我全世界最好的爸爸。
这点我很有信心,不管过多久都不会改变。
最近一年,妈妈的事业逐渐上了轨道。几乎每天都早出晚归,一个礼拜也有好几天会睡在公司。也许是因为工作影响到她的心情,每次我们说话时,她的口气都不太好。面对比以前情绪更不稳定的她,刚开始我会觉得难过,可是现在慢慢不会了。
因为我知道她是因为工作忙才会这样,我也变得比较可以站在她的角度去想了。
在爸爸不在的这段时间,一直都是妈妈陪伴着我长大的。就算她现在很忙,但这点依然没有改变。
虽然现在和小时候相比不太一样,但是我相信三年后,也就是你在看信的这个时候,应该也有点不一样了吧?
或许他们工作不再这么忙、或许他们有更多的时间……就算没有,那也没关係。他们该给的都给了,我已经拥有了很多了。
我有爱我的父母、不会让父母担心的成绩、一件我很想实践的梦想。还有一个我很喜欢,他也很喜欢我的人。
拥有这些的我,已经可以说是拥有全世界最大的幸福了……』
同一时间,所有的光消失了。本来我凭着店内透出的光照亮信上的字,但突然消失的光亮使我再也看不清信上的字跡。
我愣怔了几秒,随后诧异地张望四周,仅能从微弱的月光照射清路上的街景。我还没搞清楚现在的状况,耳边已经传来周遭人慌乱的声音。
「现在是怎样?停电了吗?」
「好像是耶!连便利商店都没电了。」
原来是停电。
我恍惚地看着前方,迟迟还回不过神。感到眼睛一阵酸涩,我忍不住眨了几次眼,也是因为这个动作,让我的注意力回到桌上摆放的垃圾。
我徐徐站起身想拿起纸碗,我将碗往自己的方向一拉,然而,因为力道没有控制好,我摆在桌上的信就这么被扫到地上掉到我的脚边。
正当我想移动脚步时,一阵微风吹过,连带也把信纸吹到了前方。
我把纸碗放回桌上,怕纸张就这么被风吹远了,我用包包压在桌上,随即加快脚步走向信的方向。然而,在我几乎已经要靠近时,又有一阵风把信吹起。
紧接着,我小跑步到那里,眼看信的位置已经触手可及,一道身影同时映入我的眼帘。
我看着那个人弯身捡起在落在他脚边的信。
在看清对方的长相时,我顿时一怔,还来不及反应,他的目光已经与我四目交接了。
猝不及防。
他诧异地低下头,几秒后,他抬起头,迈步走到了我面前。
「你的?」
我迟疑地接过他手上的东西,「嗯,我的。」
「刚刚我有稍微看到几句,我不是故意的。」简佑愷摸了摸后脑,看起来有点尷尬。
我不禁联想到我们上次的对话,顿时感到不太自在。
「没关係,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正打算把它丢了。」我避开眼神接触,将信纸对摺起来,但突然觉得这动作有欲盖弥彰的嫌疑,我顿了一下,正打算要塞进口袋时,他的声音忽然响起。
「不觉得可惜吗?」
「可惜?」我怔了怔,感到不解,「为什么你会这么说?」
「因为我是属于那种重要的讯息和信件、联络簿的週记,甚至连以前考试考得不错的成绩单都会留下来或印出来保存的人。记忆会模糊,但是那个时期留下来的东西却会帮我记得。无论回忆是好的还是坏的,那些东西都有其存在的价值,我是这么想的。」
说到这,他忽然看了我一眼,旋即移开了目光。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想丢掉,但是我听到你这么说……突然有点替你感到可惜和捨不得。」
这是他第一次和我说这么多话,但是他的每一句话,字字句句就像是拍打在我胸口上,让我感到呼吸一窒。
怎么会有人替我的回忆感到可惜和捨不得?
我吐息了几口气,凝向面前的人,思绪好像在这个时间都停摆。
「可是你知道吗……」我微弱而艰难地吐出声音,「我很想把那个时候的自己毁了,包含这些我自以为是的曾经。」
我想也不想地摊开信,直接将信纸对半撕掉。
唰──
简佑愷惊愕的眼神落入我的眼底,我像是什么也没看见,将信纸撕成片片,那些碎片让我两隻手几乎都无法完全握住。
就在此刻,周遭人的议论声传来,打破了我们之间诡譎的气氛。
「有新闻了,是线路故障,台电现在正在抢修,好像只有我们这区。」
「好衰,怎么偏偏就我们这区啦?」
我嚥了嚥唾液,周遭人的对话声成功地把我的思绪拉回,我惊愕地看着自己的手里捏的纸片,当我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我心慌地看着面前的人。
我不该在他面前这么做的,但是我又为什么会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