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为什么我在网路上的暱称叫做「爱思」吗?这是我高一的时候,被同学取的外号。他们说我看起来很冷,严肃,不好接近。其实他们是说我高傲、古怪,不合群。而事实上我是避俗,胆小害羞,不会说话,然后就变成冷冰冰的ice。像我这样的人,不懂流行,不会唱歌,没有运动细胞,每每被问到嗜好或兴趣时,最好的回答就是看书、听音乐一类的无意义应答,这种可以一个人躲在角落,不与任何人有所牵连,专属于孤僻族群的标准答案。在这个状况下,那些展现高度eq,有无比亲和力的陌生人就会接着问:你喜欢看哪一种书啊?听哪种音乐?
卡夫卡、尼采、叔本华,这些名字一出来,通常就可以看到一张微开的嘴和闪烁的眼神,然后相关的话题就会瞬间结束,也表示对我的兴趣同时消失。这个绝招其实是来自于老爸那面书墙里,一大堆旧版的新潮文库。发黄的页面、粗劣的印刷,10级左右的小字和每个字都懂但合起来变成天书的翻译。而看这些书的动机除了基本的无事可做和好奇之外,原来是希望打发在深夜中翻白眼看天花板的时间,顺便催眠一下,没想到囫圇吞枣啃着这些难懂且无解的文字堆砌之后,竟然看出了兴趣。
于是我就在超人哲学、存在主义、理性与非理性之间慢慢长大。
因此,在这样的似懂非懂之下,新的文字游戏就可以在作文里,网路留言和驱逐讨厌的傢伙中运用。
「尼采的超人主义正是对所谓的精英份子的一种反讽!」
「喔...」
「在后现代的思维之下,你的所有行为呼应着存在主义的本质」
「恩...是喔」
「荒谬,指的是在不理性的社会中出现理性的行为」
「……?」
老实说,我有时候也不懂这些语汇所產生的意义连结,你听到的意思和他听到的感觉和我想要说的内容可能都凑不在一起。但是,在某些情境下,这一切的深奥都会突然蹦出来,然后触发了某种顿悟,开始了不同的连结。所以,我开始了一种游戏,开始尝试发明自己的理论,企图用自己的语言与逻辑去化解这个复杂的社会中令人无法理解的各种事情。
就这样,我在四周慢慢砌起了一座高墙,并且乐此不疲的继续增加高度。在高墙里面寂寞的等待天亮。
「lifewillfindit’swayout生命自己会寻找出路」恐龙说。
有一天,我发现了出口,在网路的世界中。这里24小时不打烊,这里无论你丢出什么样的奇言怪语,都会有人接得下来,然后大发议论。我像是发现了新世界一样,热衷的四处寻找理解我纠结脑袋里的知音。可惜没那么简单。
大部分的人,基本上是卖弄。也许是念哲学系的,也许是读了几本书,懂得一些些专有名词,一遇到有人开始谈相关话题,就会举证歷歷,不断的搬出名家语录和参考书目。其目的可能是炫耀,可能是爱辩,可能是爱打字。但真正的问题是,即便他们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大篇,却完全没有自己的见解,没有自己的语言,当然也没有自己的思想。
(我一开始也被这些人迷惑和吸引。然后.....就.....唉,我很受不了他们说不赢的时候,那种辩解和赖皮瞎扯的样子。)
另一些呢,是真的学究。也许他们也真的是教授或老师,所以囉,老是用一种偽装的客观进行权威式的教导。不可以怀疑,更不可以挑战。变成一种没有互动模式的交流,你总不会跟教科书在那里来来去去的辩论吧。
剩下的是极少数的稀有种,唐杰就是其中一隻。他们不会不懂装懂,也不会鄙视或滑头的闪避问题。他们甚至对哲学领域一窍不通,但三不五时会丢出很令人惊艳的观察或问题。他们会认真的听你的观点,认真的想,认真的不懂。也因为这样,才產生了真正对话的可能。
这是我愿意跟他见面的理由。(是他先约我的喔)
现在出现的难题是,我又必须要发明一种理论,来解释为什么唐杰消失了。
首先要确认的是,我应该没有吓走他,在外表和态度上(应该吧!...应该吧!)那天聊天的过程里,他看起来还蛮高兴的,分开的时候,也没有不开心的感觉。或者,他很会演戏,演了一个晚上,好不容易结束了,再演一个期待下次见的表情,只是为了不让我发觉然后开心回家。(我没有特别开心喔,只有一点点而已)。
还是被我的那个什么鬼的「爱情需要论」给吓跑了?有点小后悔,干嘛第一次见面就讲这个,本来就只是一个blinddate,本来就是一个有点熟的陌生人,本来也没有要怎样,干嘛聊这个啦,我真是个笨蛋。
这几天,他都没有上线,要嘛他删除了帐号,或者真的都没办法上线,手机也没去办?但是,只是为了逃离我,就连原来的帐号都删除不用了,这会不会有点小题大作?我应该看起来不像那种会穷追猛打,纠缠不休的人吧。
去除这些蓄意消失的原因,剩下的就是被迫消失!
所以,他又出了意外?碰面之前他出了意外,碰面之后又出了意外?而且严重到一直躺在医院里面,没办法联络,没办法上网?这机率会不会太低了一点,还是他真的是个超级倒霉鬼?
还有什么可能?还是我从头到尾都错认了这个人?他其实是个特务,接到紧急任务的命令,连夜的出国,现在正在北非的阿尔及利亚或是东莞的小旅馆内潜伏着,然后严禁跟任何人联络,以确保安全?
如果是一夜情之后的消失,那我还可以理解,但我们只喝了一杯咖啡。
不够长的夜晚已经开始泛白。其实,我大可不必理会他是真消失还是假失踪。我...也不是真的需要他。只是好端端的一个聊天的对象就这样没了,会有点不习惯吧。一定是这样,只是不习惯而已。
只是....
唉呦,我到底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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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关在医院里面已经三天了。现在下床走路,胸口还是痛得要命,连喘口大气也会疼。师父这两天都没来,说有事要办,只交代我好好休息。
住院住这么久还是头一次,一整天间着,手机上的新闻、游戏、脸书翻来覆去,早就玩腻了。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的日光灯,不知道唐杰现在怎样了?那天晚上的唐杰兇狠的模样,还歷歷在目,不甘愿的感觉也还没消失,但心里早就不怪他了,只觉得他真的很可怜,不只是整个人生都是被设计出来的,还被人当成实验品弄来弄去,而现在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在做些什么。
我把塔罗牌拿出来,看着当初唐杰抽中的「高塔」。
「高塔牌象徵着一种毁灭的可能,但也是重生的机会,也许是一种警告,也许是一种觉悟。」
我闭上双眼,想像自己和唐杰在高塔上。大火从底部烧上来,上升灼热的空气形成烟囱效应,助长着火势,令人窒息的黑色烟雾,毫不留情地染黑了原本苍白的天空,顺便也夺走了所有可以逃走的空间。我们别无他法,只能在无限延伸螺旋状的楼梯不断的往上跑。烟雾、高温让每一次的呼吸都像是一种酷刑,我只感觉到自己从内部被烤熟。我再也支持不下去,在楼梯上跌倒。
「起来,我们还得继续往上!」唐杰伸出手拉着我。
「往上逃也不会有出口,没用的」我瘫倒在地上,体力和意志同时完全耗尽。
「我知道,但是我们还必须逃到顶楼,这是安排好的」唐杰说。
是的,这是安排好的。
终于,我们从无限的回圈中逃出,推开一扇几乎已经腐朽,只能弯腰鑽过的小门来到了屋顶。四周空荡荡的,大约就是半个篮球场大的空间,四周有大约一公尺高左右的城墙环绕着。
大火已经快烧到顶楼,风很大,伴随的轰轰雷声,我们手牵着手,望着无尽的深渊,两个人都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跳吧!」他说。
一声雷响,就在耳边。再拖下去,就没机会了。
我们的手握得更紧了「无论结果怎样,我们总是在一起。」他说。
我抬头看着灰暗的厚重云层,大雨哗哗地就下来了,但这不能阻止燃烧的高塔,连脚底都感受到大火的热度穿过地板,正准备吞噬一切。轻微的震动和碎裂声表示原来的楼梯已经崩毁,真的已经没有时间了。
「难道没有改变的可能吗?」我看着唐杰,他看着远方。
「也许有,也许没有」他说
我往下看,漫出的烟雾阻挡了视线,我不知道下面是什么,我不知道这里有多高,更不知道要不要往下跳。如果,往下跳的结果还是一样,那为什么我们要费尽千辛万苦地来到顶楼,到底是为什么?
「只是一个机会吧!我们所奋斗的一切,为的是争取一种选择的机会,就算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我们还是拥有改变的可能。」
我重新握紧唐杰的手,从冰凉的手心传来的,只有瑟瑟的发抖。
还来不及听到声音,高塔的一角就被雷劈中,崩裂的屋顶和巨石晃动了整座高塔。随着塔的倒塌,我们奋力一跳。耳边呼呼的狂风和睁不开的双眼,让我丧失了所有感官,我伸手乱挥,想要抓住点什么...这时才发现,刚刚紧握的双手不知在什么时候分开了,我瞇着眼,试图在火光和闪电映出的黑暗缝隙中寻找,却甚么也没有。
「终究还是无法改变,终究还要分开」我在黑暗中无尽的坠落。
一身冷汗的醒来,窗外已经天黑了。医院的晚餐已经放在小桌上,应该是送餐的义工阿姨看我睡着了,就放在一旁。
我一定是窝在床上太久了,脑袋都闷坏了,又不是在演电影,在那里胡思乱想。我大力甩甩头,想倒喝杯水来喝,试着让自己清醒些。然后发现自己冒着冷汗的手上还捏着那张因为太用力,已经皱成一团的纸牌。
我想,我们两个人的命运是一起的。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紧紧地联系在一起。我知道他现在需要我,正如同我也需要他一样。不能把手放开,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能把手放开。
一点食慾也没有,但我大口大口地把失去口感的青菜,不咸不甜的鸡块和我不爱的五穀米和着水吞下,我必须要快点復原,至少先提早出院。关在这里面光焦虑就要把我杀死。
「真的要往下跳吗?」
「跳吧!」我颤抖的声音说。
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从来没有在人前示弱过,从来都是我横衝直撞地走在前面。
哎呦,我到底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