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渊的好成绩和家境让他自然而然地将这个有意增加研究经验、也赚点外快的学生收入麾下,而晓逢当时求他的样子他如今记忆犹新,总是那么中庸,也许透过一个权威去提携他,会有些突破。朱教授隔着镜片想着,却不想过问两个大男孩的话题,仅只是默许了他们在工作时间宽坐片刻、说话。
晓逢无精打采的模样他还不想插手,另一方面文渊的过分客气也需要磨练,正也是为什么他捡选了这样两个差异甚巨的学生作为工作伙伴。他们身上都有彼此欠缺的。
他们身上都有彼此欠缺的。
晓逢趴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翻阅英文杂志和文献,文渊自书海抬头、一早就发觉了那种异样,没来由地他感觉理所当然。当初落入情海有多沉溺、如今的消沉甚至分割就会有多消沉。文渊转了转电脑椅面向他。
「怎么了,跟女朋友吵架了吗?」
晓逢像洩了气的皮球,说话也提不起劲、病懨懨的需要治灵魂的处方。他哭丧着脸转头看向文渊,还是那个不温不火的笑容,总是那么从容,好像一切俗尘都不会沾染他那样。
「算是吧,有点不欢而散。」
「因为什么事情没有共识吗?」
他沉默了一下,文渊的话很温润却很锐利,他突然感觉到自己择友的标准还是那样相似,却在恋爱上栽了个跟斗。直来直往,不在灰色地带里跳舞、不在模糊的云雾里迷走,即使他大而化之,只怕那个有所隐瞒的模样也让他的焦虑和猜疑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让他心慌、又让他心烦。他的提问剖开那个乾烧的瓶子,触及就会烫熟指尖,也算是沁着白烟的、算是小小散热。没有共识,轻轻巧巧几个字有千金重,沉进眼底就会发疼、发痠。
「她一定对我有所隐瞒,我很确定……也许我根本是被玩了。」
文渊望着他,内心也跟着五味杂陈,他需要将某一块心底还没有明朗的地方切割开来,才可以好好正视他。把自己切割开来,某一部分同情、某一部份戏謔、某一部份……疼惜,他似笑非笑地拍了拍晓逢的背。
「也许她有自己的苦衷?很多事情知道了,就不是原本那一回事了。」
晓逢突然直起了身版,像是反驳着无形的隔阂那样赌气:
「什么苦衷我不能跟她一起分担……我能想到的就是我根本是小王。」
文渊听着又因为那个阴霾又彆扭的表情发笑。
「你不要乱想,女孩子都很难捉摸的,不是吗?」
晓逢因为他的评价而陷入回忆,无论是突然答应的见面、初识那个时而笑、时而皱眉的模样,还有在氛围之下突然变得温柔又强势……这是矛盾的描述,他很清楚。总是那样无法捉摸的,连同当下的困窘。从肺里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文渊的话没来由地让他舒心,也许因为他给的一个很合理的藉口、也许因为他总是那么温柔、又直接。
背靠上椅背、稍稍仰望着天花板,文渊忽然被亮起的手机萤幕召唤了回去,晓逢只是顺着他归去的方向看见那支手机被他攥在手底,模糊的印象在他脑海里重和、然后变得鲜明。
文渊的手机上也有一道由角落延伸的裂痕,和当时纸鳶离去之时摔落的手机相似──他不会看错。
他将手机摀在耳际,晓逢收回了目光,奇异的念头却在他脑海里盘旋不灭。假如、假如,只是假如,文渊就是纸鳶。不住地又看向身边的人,那个低低在笔记本上记下字跡的侧脸、那个同样无时无刻都使用静音的手机,相同的型号、相同的裂痕。他被自己的唐突给震慑,怎么会有这样的直觉去将两个人想在一起。
他不懂自己,只是愣在原地、进退艰难,为着这种近乎疯狂的想法而感到羞耻又罪恶,又为这个寻得蛛丝马跡的线索而狂喜。有时迷惘至此,就算掉下悬崖也算得偿所愿。
忽然急促的呼吸和心跳是癲狂还是生理反应,他理不清。
整个下午他心神不寧着,闔眼就见那个倩影,张眼就是文渊并肩身侧。晓逢感到混乱,感到措手不及。寒冷由脚底窜了上来,但他试着温暖自己。他向亚杰拨去电话,晚一些约在学校附近的酒吧门口。
寻他千百度,驀然回首的情节是不是太过信赖命运、太过夸大。
街边的霓虹错落在行人的侧脸和肩膀,无形的重量强加在每个城市脸孔上,落下皱纹和黑斑,不知不觉的时候。晓逢无法停止的来回踱步,好几次门铃响起都不是熟悉的脸孔,甚至错身而过几个男人妖嬈地向自己拋媚眼。但晓逢无暇思考目的地的动机和线索,满脑子直观地想要知道自己是不是几近失恋而要丧失神智。
「喂。」
亚杰唤了他,领着他往下走了两个街口在转角处靠着围栏,他从口袋里拿出菸、叼在嘴边,然后点燃。晓逢对于这个行云流水的动作感到惊讶,他从没想过自己的室友其实有菸癮,从未对自己目光所及以外的地方多留精神。某一种发自愧疚的开关忽然被撬开,无预警闯入的羞赧让他一下又不知道该如何描述稍早尷尬的相处和突发奇想。
「怎样?你不说我要回去了,我酒要退冰了。」
「欸,不是啦,我觉得我好像发疯了……。」
亚杰从薄薄唇瓣向空中吐出烟。
「我觉得,阿渊是不是就是纸鳶……唉算了,别管我、当我没说。」
亚杰又向空中吐出菸,烟圈消散,他没有急于反驳这个说法。
「我比较了一下他们的照片,真的……有一点像,可是阿渊本来就是帅哥,可能长得帅、长得漂亮的人大概都有差不多的比例吧?还有他们的手机是同一个型号的,上一次鳶鳶和我见面的时候摔了手机,我今天看到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裂痕也在阿渊手机上……啊、算了,就说我一定是发疯了,最根本的他们一个是女生一个是男生,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他不断建立学说又推翻,亚杰只是听着他说、一次又一次吸进尼古丁、又呼出清澈。沉默着让行人、车子呼啸而过,掩盖某些沾灰的思绪。亚杰才开口重复了他说的话:
「……是啊,一个是女生、一个是男生,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