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座用膳时,一只手忽然伸出过来,捏捏她的指尖,带着安抚的意味。
中途歇宴赐花,气氛逐渐轻松,新科进士们也少了拘谨,彼此低声交谈起来。
宁湘久坐腰酸,见女眷们起身游园,便也借着更衣的由头,离了宴会。
长鹿行宫乃高宗皇帝时所建,湖光山色,秀丽精致。
湖边六角凉亭里设座,备了茶点供女眷歇息。
宁湘换了身轻便的常服,出来见亭中已有人落座。
紫檀问:“娘娘过去吗?”
宁湘摸摸肚子:“不去。”
一个不认识,去了也说不上话。
然而她不去,自有人找上门来。
一名衣衫华贵的妇人带着一个年轻的小姑娘从回廊过来,看到宁湘眼前一亮,连忙屈膝行礼。
“臣妇见过淑妃娘娘。”
见宁湘面露困惑,紫檀低声说:“这位是定国公夫人。”
宁湘觉得耳熟,忽然想起来不就是前两日递拜贴的那位?
宣明繁说她不愿见,就退回了拜贴,宁湘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今日在这儿遇上了。
她不能视而不见,只好端着姿态,笑着应了:“原来是定国公夫人……多有怠慢,请夫人见谅。”
定国公夫人见她温声细语,很好说话,稍微放了心:“娘娘言重了,是臣妇冒昧递了拜贴,不知您安胎要紧,实在失礼。”
说罢又吩咐身旁身着粉裙的少女:“快来见过淑妃娘娘。”
少女十五六岁,明眸皓齿,娇艳如花,见了宁湘垂着眉眼,怯然行礼:“臣女冯依见过娘娘……”
定国公夫人轻轻推她一把,皱眉道:“你这孩子,声音这样小,也不怕娘娘怪罪。”
宁湘纳闷,她看起来像是脾气不好的人?
“小姐面嫩,夫人不必苛责。”
定国公夫人赔着笑脸:“娘娘大度,不和小女计较……这孩子素来不爱说话,先前递上拜贴,原也是想带小女长长见识,说不定见了娘娘,能无话不说不是?”
宁湘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抚着肚子缓缓道:“我近日懒怠,夫人和小姐进宫来只怕招待不周。”
“宫里样样好,岂有慢待之处,能陪娘娘说话解闷,是小女的福气……”
宁湘没了兴致,笑容也挂不住了,还是紫檀瞧见她面色不愉,对定国公夫人道:“时辰不早了,请夫人和小姐回席上去吧。”
定国公夫人还欲再说,紫檀已经搀扶着淑妃转身离去了。
回头看冯依傻愣愣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丫头,叫你和娘娘多说话,攀几句交情也好啊!”
冯依被斥的双眼发红,惶然攥紧了手指,瑟瑟说:“我、我害怕……”
定国公夫人皱眉:“没出息!就你这样,怎么和淑妃娘娘比?皇上如何看得上你?”
宁湘回到宴席中,赐书赐花的仪式已过,宣明繁在御座之上,看到她来,眼中微光闪动。
见她提着裙摆上台阶,便抬脚过来,朝她伸出手。
宁湘抬眸,瞥了他一眼,却并未伸手,绕过他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随手拿起一碗汤羹一饮而尽。
宣明繁眉心轻蹙,收回手到她跟前:“怎么了?”
宁湘咬着唇,余光看到定国公夫人带着冯依回来,又闭了嘴,不咸不淡的吐出一句话:“没事,就是话说多了累着了。”
他不解。
话说多了?
跟谁说话了?
本想细问,但她兴致缺缺,虽然没摆在脸上,他却觉察到了,到底没问出口。
今日宴上菜色丰盛,宁湘端着体统规矩不敢多吃,等宴会结束,便让紫檀备了两样点心,坐在马车上吃。
宣明繁不知在哪里,宁湘便在马车上等着,点心吃完,见新科进士们陆陆续续出来,瞬间有了想法。
她招招手:“紫檀。”
“娘娘有何吩咐?”
宁湘指指垂花门前出来的人:“看见那个俊秀斯文的公子了吗?他叫马筠安,你让人去把他请来,我有话跟他说。”
紫檀今日跟在她身边不好直接去见马筠安,便叫了个小太监去。
马筠安不明所以地跟过来,朝着马车一揖:“不知是哪位贵人召见在下?”
车帘掀开,露出一张娇艳含笑的脸。
马筠安滞住。
“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马公子。”
马筠安忙躬身:“宁湘姑……淑妃娘娘……”
虽然方才在席上已经认出了宁湘,但依旧还是难以置信,看到她隆起的小腹又惊又奇,半晌才憋出几个字:“……您进宫当妃子了?”
宁湘莞尔:“不好吗?”
马筠安静默了一瞬,用力点头:“挺好的……”
她就知道马筠安会是这样的反应,见他神情麻木,忍不住又说:“你知道皇上是谁吗?”
他干巴巴的应了一句:“眼下知道了……”
自涿州一别半年有余,他赴京赶考当日,宁湘还到码头送了他,后来倒也想过故人相逢会是何等场面。
只是难料,会是今日这样的情况下。
昔日救他性命的姑娘进了宫成了淑妃娘娘,与她同行的净闻法师竟然是当年的废太子,而今的大梁新帝。
那时候,他还想花容月貌的年轻女子,和出家为僧的和尚怎么会在一起。
直到今日看到高台之上,并肩而立的两人,马筠安才终于想通。
马车在转角处,暂时无人注意这边,宁湘道:“还没恭喜你金榜题名,得偿所愿。”
马筠安欠身,肃然致谢:“若非您和皇上,便无在下今日,两位大恩,马筠安终身难忘!”
门下人影憧憧,宣明繁冠服俨然,纵步而来。
马筠安自知不好再与宁湘寒暄,拱手道别之后,便与别的进士一齐离去。
宁湘坐回去,等着宣明繁来,结果他并未按预期过来。
掀开车帘,就见宣明繁被拦住去路,一个粉衣姑娘跌坐在地上泫然欲泣,而她旁边是手忙脚乱的定国公夫人。
隔得远,宁湘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见宣明繁眉眼冷淡,没有要去搀扶冯依的意思,只是朝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朝着马车走来。
宁湘立马正襟危坐,看他登上马车在身侧落座。
她故作好奇,伸长了脖子:“那是谁家小姐,摔倒在面前了?您也不扶一把?”
他面色平静:“不认识。”
不认识就不扶,可真不够怜香惜玉的!
“那是定国公家的姑娘,闺名冯依。”
宣明繁偏头:“你如何认识?”
宁湘往后仰了仰,姿态慵懒的靠在软枕上:“去年丞相送来的画像上就有她,您没看见?”
他连眼都没眨一下:“没注意。”
那些画像摆在面前,从头至尾就不曾细看过,倒是她比他有兴致,不厌其烦的向他介绍。
现在想想,她那般热情兴奋,不过是为了摆脱他,早日离宫的手段。
宁湘喟叹:“那真是可惜了……”
幽暗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为何?”
“今日啊我见了定国公夫人,她满心想把女儿送进宫来陪我说话解闷……您说我身边人这么多,哪里需要一个国公府家尚未婚配的小姐进宫来说话?”
车辇滚滚向前,宁湘看着他,一脸意味深长。
宣明繁听出她话里的嘲讽和不满,和声问:“所以,你是因为这个生气?”
“是啊……唉?不对!”宁湘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反驳,“我哪里生气了?我没生气!”
他言简意赅:“行。”
宁湘抱着手臂,等不来下文,秀眉一蹙:“不说了?”
“说什么?”
她撇撇嘴,小声嘟囔:“人家定国公夫人等着送女儿进宫,您自然要安排好她的去处!”
宣明繁不为所动,淡淡道:“她有家不回,进宫做什么?”
“分一杯羹啊。”宁湘坐直身子,手指在他下巴一挑,漆黑的眼眸里映着她的身影,“皇上清风朗月,相貌堂堂,无人不为您折服!”
她这动作轻挑又暧昧,若是寻常妃嫔敢对皇帝这般,早该惹得龙颜大怒。
宣明繁没有和她计较的意思,反倒是被她逼迫的紧靠车壁,无奈仰着头与她对视。
马车微微颠簸,圆润的肚子就在跟前,令人心惊胆战。
他伸手扶住她的腰,喉结滚了滚:“坐下。”
宁湘被他的动作吸引,露骨且直白地盯着他起伏的喉结。
想起以前每每看他说话时,那伶仃美好的起势,忽然恶从胆边生。
纤白的手指从他下巴滑至修长的脖颈,在那肖想已久的喉结上摸了一把。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