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上面规定不可将食物带进办公室,我绝不愿走进这个死气沉沉的白色大厅,从厨师手里接过毫无新意可言的午饭以及甜点,找一张空桌木讷进食。
今天的主食是烤土豆。或许负责烘烤的厨师调错烤箱时间,又或许和同事抱怨最近的烦心事没注意火候。
总之,土豆焦得一言难尽。
自顾自端着餐盘坐我旁边的妮可把土豆压成泥状,再一勺一勺舀进沙拉中搅拌,本来就黏糊糊的沙拉失去仅有的水润感,看起来干巴巴的。
“太好吃了,真的!以往我可最讨厌吃工作餐,吃一点点就没食欲了。如果肚子饿得慌,就拿两片吐司,随便夹片火腿,喝一杯冷咖啡咽下去。”
我眉头一挑,拿起刚放下的勺子,舀一点点土豆泥品尝,烧焦的古怪味道在口中蔓延。顿时,我觉得要么是自己的舌头出现问题,要么是妮可的舌头出现问题,我倾向于后者。
妮可挖起一大勺土豆泥塞进嘴里。
她的餐盘堆满了各种食物,分量大约是我取得的两倍。
“我之前待的地方可没这待遇,既没有新鲜的蔬菜拌沙拉,也没有酱汁烩肉,更别说芝士蛋挞!还是热乎乎的!在这工作几个月我绝对会胖十斤,保守估计。”
妮可说话时,脸上的小雀斑随生动的表情跳动,可能感觉到我的目光,她赶紧露出微笑来,两瓣大门牙如兔子般抵在下唇上。
我尽量放平视线,不让她发现我被她独特的兔子牙夺走注意力。
“你以前待的地方?若我没记错,是黑德港监狱吧。”
“是的!一个海鸟都不愿歇脚的鬼地方,你知道那边的饮食有多可怕吗?”妮可吐吐舌头,鼻子皱了皱,“面包有股发霉的味道,天天的菜品除了鱼还是鱼,我想吃点有机蔬菜都吃不到,现在我闻到鱼的味道都会直接吐出来!”
“这边很少吃鱼,”我放下勺子,两口吃完芝士蛋挞,“附近海域里的鱼类几乎不能食用……反正岛上的食材通过海上列车从帝国直接运过来,蔬菜不少。”
“棒呆!调过来前我还在担心是不是又要过顿顿都是鱼肉的日子,现在看来,完全是我担心过头了。”
调过来?这个用词有些奇怪,但我没有多想,而是敷衍道,“合你口味就好。”
“娜诺西副官,你多少岁了?”妮可眨巴眨巴眼睛,睫毛在空中飞舞。
我对她话题转变之快而感到讶异,迟钝好几秒才犹豫道,“二十三。”
“二十三?可你现在已经是A区的副官了!其实刚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和我都是新人呢,差点直接问你是从哪里调来的。嘿嘿,我宣布,从现在开始我的偶像从卡里将军换成娜诺西副官你了!”她再次做了个俏皮的表情。
我勉强笑了笑,暗叹一口气。若她只是想找个靠山帮扶帮扶,那她算是找错对象了。
吹捧我的新人要不了几天就会发现我是A区副官中最微不足道那个,毫无半分实权在手。
过分刻意的讨好只会让我困窘不堪,不知道怎么向他们开口解释我不是他们想象中那样,有意巴结就能提供便利的上司。
好在这些年轻人各个都会察言观色,不日就摸清我在A区的分量,主动收敛最初的热络,与我保持距离。
在这里,我已经习惯一个人。
妮可拿纸巾擦嘴,她的餐盘里连土豆屑都没剩下,“你不饿吗?娜诺西副官,我只见你吃了一个蛋挞,要不要再添点儿奶酪柠檬饼?”
“不用。”我尽量摆出冷脸,从旁边拿起帽子压在头上,遮挡住眉毛,只露出一双没有感情的眼睛来。
打发这些人最好的方式就是端出难搞的性格,让他们知难而退。
但她自动忽略我冷淡的语气,依旧如清晨吵人的鸟儿一样和我分享她在黑德港监狱的见闻。
我对她日复一日重复的档案整理工作毫无兴趣,事实上,我希望她能立即闭嘴。
食堂太过安静,她活泼的声音略微凸显,惹来一众目光,走在她身旁的我无可避免地被别人打量。
“娜诺西。”正巧路过一张餐桌,有人和我打了个招呼。
我硬着头皮回应向我说话的特琳奇副官,而她周围几人通通只是淡淡看了我一眼,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后,又重新小声交谈起来。
A区好几个副官喜欢聚在一起用餐,其中没有我,我都是单独挑桌子坐。
与人缘好不好无关无关,毕竟被贬职前我也喜欢挑空桌单独坐。
那时人人都恨不得坐在我对面,甚至是我周围的桌子也坐满了人,好几十双勺子磕碰在餐盘上发出响声,我的耳朵都要碎了。
哪怕我尴尬得要命,全程僵硬微笑,他们都仿佛看不懂我表情似的夸奖我,从工作能力夸到手指甲。
新人们喜欢问我过去的事,是否毕业于某帝国知名大学,家乡在哪儿。他们试图找到和我扯上关系的途径。
就像现在的妮可。但要不了多久,她会清楚讨好我没什么前途,自然而然就不再找我。
我的生活回归安静,安静地吃饭,安静地在饭后慢慢品尝一杯放有三颗方糖的咖啡。
有时候,安静带来的安全感是任何防御措施难以比拟的。只要我沉默下去,就不用费力翻找过去的影子,回答不必要的问题,譬如我从来没上过学,譬如我的家乡是一个落后的小镇。
“坐海上列车来这里时,我都不敢相信如此美丽的岛屿竟然是一座监狱,光看山上的娱乐设施和海滩风光,我还以为这里是度假胜地呢。幸好,收拾行李的时候装了泳衣与按摩油!太有远见了!”
我听着有些不对劲,
“这里……确实是一座很特殊的监狱,不过那些设施并不是为狱警提供的。”我把餐盘放在清洁区,“这些你都不知道吗?”
妮可无辜地看着我,“什么?!居然不是!好吧,我高兴得太早了……我爸说这里的工作更有前途,非要把我调过来,我稀里糊涂就换岗了。”
“把你调过来?”
“他是黑德港监狱狱长呀。”
突然,她好像想起什么,拍拍脑袋,“似乎来之前的那个晚上我爸说什么,这里的贵人很多,要抓住机会之类的。哎呀,我想就一监狱,平日里管管囚犯,能遇到什么贵人啊,当时就玩手机去了,没仔细听。”
“……”
“娜诺西副官,那些娱乐设施不开放给我们休闲休闲,开放给谁啊?总不会是监狱里的犯人们吧?”
我从来没遇到像她这样大大咧咧的下属,不,已经不能大大咧咧来形容了。
而为什么她的父亲会选择把女儿推进火坑……这不是我该关心的问题,每个人都有说不出口的故事,我也不例外。
妮可从咖啡机旁拿走一块方糖塞进嘴里,神色忧郁,“这年头,犯人都能边坐牢边度假,还有没有道理了?”
现在我几乎能确定,她与那些有意接近我的新人不同。
我原本想解释几句,但她看向我的眼睛亮闪闪的,就在刚才,她还那么开心的说我就是她以后的偶像。
那些地方真正的作用是什么,她日后自会知道,我苦涩地想,还是不要打破她现在的好心情。
“不要去海里,也不要去山上。”
妮可一愣,她嘴角还有没擦干净的土豆屑,我从口袋里拿出纸巾递给她,“嘴没擦干净,妮可。”
“噢!抱歉。”她飞快道歉,接过纸巾狠狠擦了几下,兴许因为窘迫,她擦得很用力,嘴角突兀地红了。
————————tbc.
作话:感觉自己在写很奇怪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