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和衣躺在营帐地上,即使摀着嘴仍然掩不住断断续续的轻咳。
地面上自是铺着地毯的,但他昨晚才受风寒,透过地毯隐隐渗出的寒气还是让他受不住。
张起灵缓缓睁眼—其实他自始至终都没睡着,那细细的咳嗽声莫名地揪着他的神经末梢,也不是很吵杂或什么,但就是......令他心烦意乱......
「上来吧。」张起灵盯着营帐顶,向来淡然的嗓音透着明显的认命。
吴邪摀着嘴,微微胀红了脸。「不…不用......咳咳咳......」他一个激动,咳得更加厉害,真是一点底气也没了。
「等你风寒好了再睡回去,别让我说第二次。」破身子就该认份地接受别人的好意,至少他是这么想的。
吴邪似也知道自己若再拒绝,不仅矫情,也不上道。他缓慢地从地上撑起身子,走向温暖的炕。
黑暗的营帐内,张起灵却似乎依旧能视物那般,伸手精准地抓住了那温吞人儿的手臂—
吴邪完全反应不及便被他拖上了床,张起灵身子俐落地一个翻转,转瞬间吴邪已经躺平在床的内侧,这表示:自营帐入口透进的寒风也会被张起灵的身子挡住。
一片黑暗中,吴邪望向张起灵的方向—他夜视力不佳,什么也看不清,但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若不论他们两人注定敌对的身分,将军其实......真的对他很好啊…...重点是,他看他的眼神里,没有一般alpha会有的情慾。
只是......这会不会其实只是对方善于掩饰,自己在这种四面楚歌的情况下,还放下戒心,去相信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
驱走寒风的温暖,来自身下的炕,来自身旁的人......被久违的温暖笼罩,吴邪的思考无法持续太久,逐渐进入梦乡。
张起灵垂眼,望着那如同发情期那晚一样,又不自觉偎进自己怀里的头颅,在心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若有似无的香气,似春风吹过山头,遍野花开的清艳气息;也似枝头结果后,果实破开的清甜滋味......包围着他。到底是抑制汤药作用太弱,还是他自己太过敏锐......?
张起灵瞪着营帐顶,准备迎来另一个无眠的夜晚。
透亮的黑眸望着眼前的人儿:即使睡眼惺忪,双手倒是出奇地灵巧,对繁复的衣物配件似乎也了解得很透彻,几乎像是不用思考那般......
「你好像很清楚这衣服该怎么穿。」张起灵这么说。
虽然只是他在营帐内穿着的普通衣物,但他身分地位不一般,衣物质料上等,穿法繁复,配件也多,他自己穿戴速度快是因为他熟悉,但这人的熟悉度,似乎与他不相上下呀。
栗色眼眸笼罩着浓浓的睡意。张起灵的生理时鐘吴邪尚未习惯,每天早上都得花上好一段时间才能完全的清醒过来。
他双手环过张起灵精实的腰身,替他系上腰带......这姿势让两人瞬间贴得极近,细滑的浅色发丝拂过张起灵的下巴,他竟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昏昏沉沉的吴邪倒没有这些多馀的心思,直觉地应道:「之前在宫里,也多是我自己打理......」
他的话语顿住,动作亦然,略显仓皇的栗眸抬起,对上了像是要看穿他一样的犀利黑眸。
「宫里?」张起灵轻声提出他的疑问。
吴邪转了转眼,乾笑数声,调整好腰带,稍稍退开了身子。「宫家。我说错了......之前的主子,姓宫......」冷汗滑下他背脊,如此蹩脚又如此生硬的说词他实在不抱任何希望对方会相信,但张起灵只淡淡看了他一眼,没再多问,迈开步伐踱至桌后落座。
为了不让「巫」邪再生事端,他遣人将原本议事营帐里的文件书信和地图,都搬到了寝帐里,目的便是让对方能不出这营帐就尽量不出去。
吴邪在心中暗骂自己的松散,跟在张起灵身后来到桌旁,俐索地替他摆好了文房四宝,开始磨墨。
按照惯例,张起灵先是阅读书信,留下其中几封重要的,其馀的便丢进废纸篓里。然后,他会开始提笔写回信。即使吴邪向来谨守职业道德,尽量目不斜视,不去窥探他写些什么,也大概能自眼角馀光瞥见他苍劲的字跡。
书信往返大概就会花上大半日的时间,吴邪也依旧直挺挺地站着,没让自己露出一丝疲态。
解决完书信之后,张起灵通常会摊开地形图,研究琢磨许久......时而在上头涂画,或作些文字註记。
吴邪敢发誓自己绝对无意要偷看,只是那地形图那~么大一张,要不瞄到覷到实在有点困难哪,所以他早就发现......
「那个......将军......这地形图,似乎有误......」吴邪其实思考好几日了,最终还是决定把发现到的说出来。
毕竟......再怎么说,对方于他有恩,虽然不晓得对方有没有发现地形图上的问题,但是与其一直在意着,还是说出来吧。
张起灵的笔尖顿住,他看向桌旁显得有些紧张的男子,道:「你怎么知道?」
「呃......我毕竟是东璃人......」这里仍属东璃的边境,他自小在这块土地上长大,地形图上画对画错自然没有看不出的道理。
张起灵澄澈的黑眸瞬也不瞬地盯着对方,淡淡地说:「我的意思是:你看得懂地形图?」
吴邪一愣。他倒没想过会被质疑这一点。
「那个......之前的主人见我天资聪颖,所以......你笑什么?」
向来面无表情的男人难得地勾起唇角,吴邪一方面觉得疑惑,一方面也觉心跳莫名加快了好几拍。
张起灵语气平然地道:「少有人自己称自己天资聪颖。」
吴邪撇撇唇。敢情这人是在调侃他?
他未加多想,牙尖嘴利地顶了回去:「那应该是将军资质普普,才会少见多怪。」
话一出他便后悔了—逞这种口舌之快根本百害而无一利。幸好张起灵脸色未变,似也不计较他僭越。他放下毛笔,比着地形图问:「那依你看,哪处有误?」
吴邪也不推辞,直截了当地点着地图右上角,然后是中央,道:「这儿。这里应该是整片树林,没有任何道路......然后是这里,这里应该有条山路,但是却没有标示出来......」他的手指在图上滑动,一连指出了好几个错误。张起灵的脸色沉了下来。
看来真有人想让他永远回不了西泠,全军覆没在这雪原上。
他轻轻吁了口气,对吴邪道:「明日你随我一起,查探这附近的地形吧。」
栗色眼眸一亮。「我可以出去?」娃娃脸庞透出喜色,语调亦是抑不住的欣喜。
虽说是为了自身安危着想,但接连着几日都只在这营帐内活动,他觉得自己都快发霉了。他想念新鲜的空气,冷洌的温度,就连恼人的细雪,也令他想念......现在终于有机会可以出营帐透透气,怎令他不欣喜若狂?
张起灵点点头,没察觉自己因为对方坦率直白的喜悦表情再度勾起了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