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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有一日她找到机会入了禁地,当时白姬多想直接捏爆那个魂瓶,可惜她不能。更可惜的是,这个世上所谓无形无色无味的蛊毒,都不会致命。萃取的荆棘草就是这样一种东西,非常不起眼,那些高贵的神祇大约都不知世上有这样一种东西,但在低贱的半妖之间,用的人可真不少。只是可惜作用有限得很,即使投入魂瓶中,也只能让那人神魂不安。
    白姬怎么都没想到,只听闻神女体弱,没想到弱到这个地步,神胎还未圆融,她就陨落了。当时听到这个消息她是又惊又喜又怕,那些日子她都怕极了帝君会切查神女之死。这个世上没有真正毫无痕迹的事儿,她日日都怕自己哪处做的不够干净,被人揪住。随着日子过去,居然什么都没有发生,白姬的心渐渐放下来,她觉得这个没有神女的世界,真是让人舒畅啊。尤其神女不再,帝君比以前更多地想要看到她了。
    只剩下半口气的白姬跌落在女儿旁边,啃嘴着气,她连肆意的笑都笑不出来了。她看到帝君扭曲的脸,觉得痛快极了,喘息着道:“你以为……蝼蚁……就没有感情……就不会叹人了……你错了……你们都————”
    是暴怒的帝君直接抱住了她的咽喉,掐得白姬眼珠都掉出来了,骨碌碌滚落在白玉地面上。眼看就要死去,帝君偏偏不让她死,他挥舞手中长鞭,鞭打着地上哀嚎的半妖,可同时他又不停为她注入生机。眼看白姬被他打得骨头上的肉都挂不住了,可白姬依然活着,依然在哀喙。
    帝君一边疯狂抽打着,一边源源不断注入生机,不仅不让她死,甚至不让她晕过去。
    整个南宫都回荡着帝君的鞭打声和半妖凄厉的哀喙声,充斥着腥臭的血腥之气。
    可帝君好似全无所觉,整个人都进入一个癫狂的状态,他不住摇头,口中不知在说什么,整个人都如同紧绷的弓,只是一次次挥舞着手中长鞭。
    帝君的眼睛慢慢变红,红得好似燃烧着魔。
    神的癫狂。
    整个九天别处,此时一丝声息都无。
    顾茴苍白的脸上还带着血滑过的痕迹,她无动于衷地看着。人多坏啊,人有时候坏得超出人的想象。她的母亲,甚至不用做错事,只是被一个很坏很坏的人喜欢了,又被一个很坏很坏的人恨上了。她母亲的一生,就是离殃不断,就是魂消神散。
    他们怎么就可以,这么坏。
    顾茴平静看着,长鞭上带起的血腥肉末四溅,可她甚至连躲都不躲。只有陆湛才知道,平静的神女,整个身体都在他怀中抖着,她停在他手中的手冰凉颤抖。
    然后他感受着顾茴慢慢压下所有情绪,所有的愤怒和悲怆,所有。她看着这个荒唐的神殿,平静得好像他不是拥着一个人,而是拥着一潭宁静无波的水。
    她的身体神识都在平静地看着。
    顾萆慢慢从陆湛怀中离开,她的左眼深处光亮再现,帝君的癫狂,就是她的机会。陆湛捏住她的手,低声问她:“你————?”眼前这人不仅是仇,还是父。
    顾茴的声音很低很静,“杀他为我父报仇。一山难容二虎,战神一脉当归神位,不再称鬼。”
    “即使他是?”陆湛无父无母,可他知道世间最重血脉父母。不是还有句十分可笑的话,“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对陆湛来说确实可笑至极,自私自利的人当了父母难道就不自私自利了?可这话能长久不衰,自然是被人看重。陆淇不懂,可陆淇不想让顾茴后悔
    顾茴看向他,苍白剔透,带着血痕,她轻声道:“他为神,我杀神——”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更低更静了,好像一缕气拂过他的耳,却如此清晰,“他为父,我——————裁父。”
    随着顾茴话音落,她的左眼光亮一湛,内中万物迅速涌动,顾茴在成幻。这是一场将要困住神的幻,需要更多能量,需要调动顾茴所有神识。
    她听到陆湛传音:“如此,我给你那拼图的最后一块。”生怕扰她心神,陆湛立即道,“没有窥神,你忘了,帝君生心魔,我只需探魔。”
    陆湛当然不敢轻易窥神,鸿蒙之气已经不住窥神的反噬,他还要与他的夭夭生呢。可帝君的秘密,除了帝君自己,还有魔知。他不窥神,他探魔。
    曾经的神女与帝君的故事,最后一块拼图是深藏帝君心中的秘密:
    南方帝君才是那个先在神女魂瓶中动了手脚的人,他杀了神女。
    荆棘草最多就是让人不安,实在要不了一个神祇的命。这世间更没有什么真正无色无味的毒,一切行过,必有痕迹。帝君始终不知这个被他视作玩物的半妖的小动作,不过是因为神女陨落,帝君再也不敢直视神女命魂所在。
    为何杀神女?
    鞭打中的帝君眼中慢慢有了泪,她不乖,她不听话。他说过,甚至放下身份尊严哀求过,让她留在他身边,哪里也不要去,可她就是不听话。他都告诉她了,除了他,天下男子都不可信,多是负心薄性,可她就是不听。
    让她为了孕育他们的血脉而死,才该是她与他的故事的最好结局。
    就停在这里,如果这个故事已经荒腔走板,就停在这里吧。他的紫苏,为了孕育他的血脉,死去了。紫苏聪敏,他知道最后的时候,紫苏发现了异常。可是那时候,要除神魂之毒,首先就要除去那个神胎。那时候,紫苏该是已经能看到神胎之中孕育的小小神女紧闭的眼睛,能看到小小神胎眼睛上轻软的睫毛。
    南方帝君依然挥舞着长鞭,此时地上只余下一摊血水。
    紫苏把那一线生机留给了这个孩子,他们的孩子。
    可是,为何这个孩子,还是那么不乖,还是学不会——听话。他可以给他们整个世界,他只要求她们听话。听话,这么难吗?
    不听话,会死的。
    帝君停了手中长鞭,慢慢转身,看向了身后顾茴方向。他手中鞭梢,还滴着血。
    帝君阴沉晦暗的目光与顾茴遥遥相对。
    此时所有人都知,帝君已彻底疯了。
    他看着顾面轻轻摇头:战神到底不行,教不出好孩子。还得他亲自来教,他都已让她吃了这么多苦头,剥开人皇的真面目给她看,别开揉碎了教她,她居然还相信这世间有情!这孩子,不听话啊…
    随着帝君一步步逼近,顾茴彻底放开了陆湛的手。她向着帝君走过去,每一步都在搭建这场给帝君的幻。
    这是她的战场,她要亲自来。如果赢了,她就拥有巫山和陆湛。如果输了,输了也没关系,陆湛将为她杀帝君。
    陆湛伸出的手指尖轻颤,可他没有上前。
    明明他永远读不到神女的心思,可他偏偏就好像听到神女的心声,她说等她,不要追。还在仙魔山的时候,她说她要走了,让他留在仙魔山。还是佛子的时候,她说她该走了,让他去成就他的无量功德。还是蓝血魔的时候,她说时间到了,他要闭关破境脱凡,将来去巫山寻她。
    像以前每一次一样,陆湛留在后面,看着她往前的背影。
    不要追。不能追。
    陆湛死死看着走向幻中的顾茴,这次她将以身入幻,设的就是一场生死幻局。她也许会活,也许会死。
    他的左手几乎要压不住,可陆湛闭了闭眼,慢慢松开了攥紧的左手。
    不要追,不要追。
    她生,他与她同生。她死,他为她完成未竟的事业共死。只,不要追。
    顾茴的左眼幻生,在帝君彻底癫狂的瞬间,把他摄入幻境。
    高台之上,云海翻腾。
    高台上的神女着一袭白衣,懒懒撑额,看着翻腾的云海,这时转了头看向迈上高台的帝君,又懒懒收回视线,依然自顾自看她的云海
    时隔万年,南方帝君再次闻到熟悉的紫苏香气,看到了他的紫苏。
    第76章
    高台神女抬手压下被风吹起的发,帝君看到她白皙的小指熟悉的淡粉色伤疤。万年了,南方帝君再次眼眶发热。这世间这样多的人,很少能激起帝君的情绪,少数激起帝君情绪的人激起的也只是帝君的愤怒或厌恶。站在高台边沿,他一时间有些无措,他已不再熟悉这种陌生的情绪:酸楚,满心都是酸楚。
    他甚至不敢靠前,帝君声音很轻,带着淡淡的颤,“紫苏,你的气,消了吗?”你怎么肯入我的梦了。万年来,他使尽了各种法子,为她招魂,为她解怨,可一万年,他连一场有她的梦都不曾得。
    可是懒懒靠着高台而坐的神女只是无比专注地凝视着云海,不看他,不应他。他做错了好多事,多得他自己都不敢回头看。身后早已是一片狼藉,除了往前,除了疯狂,还能怎么办。
    帝君就那样乖乖站着,一动不敢动。他凝视着眼前人,外人眼中温柔娇俏的神女,只有他知道是多么刚烈决绝。
    高台安静,云海翻腾。神女靠坐,帝君始终立在高台边缘。一个懒懒看云,一个痴痴看人。很久很久,帝君才哀恳出声:“紫苏,你要什么,你说话呀。”于无人处,高傲的帝君其实不止一次低头哀恳。
    神女淡淡:我要什么,你不是一直知道。何时,我能还你那一支剑舞?
    “剑舞…”帝君白了脸。
    年轻的帝君,曾为神女挥剑一舞,于无人知的大荒之中。被他哄到大荒的神女愣愣的,明明玄煌说的是要抓一只食铁兽给她看,兽呢?为何不见兽,反看了玄煌的一场剑。很久以后,无意中,神女才从大母神那里听到,帝君一脉男子的剑只用来杀人,出鞘必得染血,绝不与人赏。世间只有一人能够看到他们出鞘却不沾血的剑,那是这一族神祇给出的定礼。当时神女白着脸问,“定什么?”大母神说,“定终身。”
    “除非——”
    “除非?”神女当时盼着这个“除非”,那时她已经遇到了战神。他是她见过的世间最勇武无畏的神,亦是最磊落的。神女其实常常觉得很累,可是她承了别人这样大的恩情,她该懂事,她不该说累。遇到战神,她好像无脚的鸟终于找到栖息之处,她想停下来,停在他身边。他的话,很少,可是每一句都让她想笑。她不用乖,不用懂事,就觉得一切很好。
    大母神摇头,代表不可能做到,'除非你能舞出更好的剑,还了这场定。让他们这一族都侧目的剑,可从来没有过。”
    神女那天都不知自己如何离开的,那夜月上中天,战神来到穷桑树下,神女说:你教我用剑吧。
    高台之上,紫苏香气淡淡,神女轻声道,“大母神对我恩深义重,临终还对我说,你气盛,让我目多多包涵。你如错了道,大母神嘱我规劝。”说到这里神女抬眼看向了高台边缘的帝君,她唤了他的名字:玄煌,我没想到你第一个大错,就是毁了我的安稳。你错了的道,我再也劝不回。
    神女面色温柔含笑,目光是一如既往地澄澈无垢,只是笑容背后有再也摆脱不了的伤和愁。
    帝君陡然一颤,他喃喃道:“是你,是你再也不叫我玄煌了。母神走了,你也走了,只留我一个,是你……他语气渐渐激动起来,是你,不是我!我只是太气了,我只是太难受了!你知道日日看着巫山,日日听人说巫山神女与战神神仙眷属,我多难受吗?”
    高傲的帝君望着神女干净通透的眸子,她仿佛总是洞悉一切,包容一切,明明她才是那个妹妹,可是她一直让着他,包容他,怎么就再不肯原谅他了呢。帝君此时近乎衷求:”你再劝劝我,我听的,你再劝劝我好不好?
    神女看着帝君,抬起了手。
    帝君看到神女的手连同上面淡粉色的疤痕都隐隐透明,都是难以聚住神魂的模样,是彻底陨落的征兆。帝君的心突突跳着,他再次感觉到永恒失去的恐惧,让他连吞咽都困难,他听到神女的声音:“可是,你错了道的开始,就是亡我。”
    是他杀了她呀。她,活着的时候都劝不动。她死了,还劝谁呢。
    帝君面色惨白如纸。
    “你为我招魂万年,不就是希望我无怨,如今我以一曲剑舞还你,从此是恩是怨,尽皆两清,我归尘土,你做你的帝君。”
    帝君轻颤,是了,这就是紫苏一直想要的。她一直想还他一场剑,她只想两清,只想清清白白走向另一个人。活着的时候,她还不起,死了…
    帝君看向神女的视线都模糊了,可即使模糊他还是看到神女透明的样子:死了?帝君笑得难看,死了,他还要这样为难紫苏,让她一直欠着吗?
    紫苏,一直都是他的笼中鸟。战神打破了那只笼子,可她不过从笼中鸟,变成了他手中的风筝。他不高兴了,就扯一扯线,不让她安稳。明明都成了风筝,她还是想挣脱。他只好,把她变成屏风上的鸟,再也飞不走了。
    “玄煌,我这一生,都活在恩义之下,欠别人的,我怎么都还不清。临了了,让我还上吧。”
    “好,”帝君声音颤得厉害,“你还。”
    泪意朦胧了帝君的眼,他依然清清楚楚看到,神女起身持剑,以云海为台,以剑舞还他那一场大荒的定。
    帝君看着云海中的神女,他的面容说不清是笑还是哭。那时,他们都还很年轻,他是人人俯首的尊贵神祇,他注定为帝。而她呢,当然是他的道侣,是他的后。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会走到这一日,生死两别,一剑两清。
    那样年轻的时候,他问神女,如有一日,我做了错事,人人都厌我骂我,你会如何?
    神女说:“大母神待我这样好,你也待我好,别人骂你我帮你骂回去。果是你错了,我就劝你回头。”
    “如果,错得再也回不了头呢。”
    “那就没办法了。我不骂你,也不会纵着你,我是要行正确的道。”后来他才知道,是战神说的,永远有正确的道。
    那时他很不高兴,那时他已对神女生了别样心思,他每天都想让她只能看到他一个人,只对他一个人好。每次见到她冲别人笑,他嘴上不说什么,但总是会气上好半天。他想听她的保证,可她偏偏说什么要行正确的道,她要行的分明该是他的道,她该说无论他是对是错,她都同他一起,永远一起。
    他不高兴,又怕给神女看破自己的心思,反而故作冷酷道:那样,我再不会护着你了。
    结果神女反而笑说:我不用你护。从她跟往日不同的笑容中,他敏感意识到神女遇到了别人。当时他惶恐又愤怒,几乎是恶狠狠道:你要不听话,说不得我就——
    “你就什么?”神女依然是快活的,因为她有战神了,全不在意身边人愈发坏的脾气。
    我就杀了你。年轻的玄煌整个人都紧绷,气头上不管不顾来了这样一句。
    神女当然不信,笑得嗽了两声,握着胸口哎哟了一声,笑道:“我可不敢对你怎样,你要有个好歹,会让大母神伤心的。”
    玄煌百般试探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承诺,愈发逼问:“我就是杀了你,你都甘愿?”
    神女笑看他:甘愿自然不能的,只是我又能怎么样呢。她的命都是玄煌父母为她保住的,她直到如今都需要大母神以神力为她稳住神体,除了对玄煌好,她还能怎么还呢。
    年轻的帝君逼视她极美的脸极干净的眼,“我就要你想,如有那一日,你会如何?”他就是要确定,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做了多坏的事,她都不会离开,都会永远对他好。
    大约是被缠问得没办法,神女果然想了想,叹息道:“真有那日,你且让我还你一曲剑舞可好。”那些还不完的大恩,放不下的情义,她都死了,总该两清了吧。神官讲的人间故事里,总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她活一日,就要承人家“涌泉之恩”,她又何以为报呢。如果玄煌真有一日气得要杀她,那也让她还了剑舞吧,让她清白干净地死。
    玄煌听到她说什么要还创舞,反倒没那么在意,她连剑都不会,哪里还得回呢。那是定,他定下了她。即使死在自己手上,紫苏都不舍得伤自己分毫,玄煌虽然没那么痛快但也算过关吧,忍不住道:我都那么坏了,你都不知道还手,你怎么这么笨呢。
    这次神女的答案终于让他满意了:我是不可能伤害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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