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川先生？」
俞川抹了一把脸，像是终于察觉自己还坐在东方祈的身上，便站了起来，伸出手：「站的起来吗？抱歉，我方才太用力了，有没有受伤？」
「没有，我没事。」东方祈轻巧起身，眨眨眼：「我的机能很好，不会轻易受伤。」
「那就好。」
俞川看着眼前少年，虽说没有伤痕，但衣裤都已经脏兮兮，等等回家，一定要先好好清洁一番才行。
「小祈，你说，这秽气是你所引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可能是因为，我对你產生了感情，俞川先生，」终于将话说出口，似乎也没那么困难，东方祈凝视着俞川先生，这个人，会觉得讨厌吗？会想要避开他吗？
「所以，你认为这种感情，是骯脏的？」
「不，不是，可是我──」东方祈犹豫的斟酌着措辞，因为这份感情而引起的不安、忧伤、甚至是，忌妒，没错，对于可以毫无阻碍接近俞川先生的人，他是如此的忌妒，所以，他并不是俞川先生口中的好孩子。
他是坏孩子。
「我是有缺陷的人偶。」最后，东方祈这样说。
「小祈。」俞川轻声说：「你何不从另一个角度想呢？人本来就是这样的生物。秽气来自人心，正因为你拥有心，才会產生各种各样的感情。如果你是有缺陷的人偶，那么，是因为你不只是人偶，而是一个人了。」
说到底，人的定义又是什么？若仅仅只是双眼可视的肉身，那也未免太过狭隘。
「咦？」东方祈一愣，困惑的睁着眼，像是在思考，又像只是单纯地在倾听。
「再说，这秽气的来源，也不是只有你。」俞川说。
山林自古便是邪祟盛行之地，即便东方祈有提供一部分来源，也不仅仅是他，俞川想，也许，他自己也有一份在。
纠结在这段感情的，并不是只有东方祈而已，焦躁、压抑，既想要割捨，却又难以推开，加上前些日子他才来过人偶工房一趟，倒也不是想做什么，或者该说，正因为他什么也不想做，所以才会选择这个变成废墟的故地，独自出神。
只不过是天时地利，加上东方祈天生就受邪物覬覦的体质，互相加乘的结果罢了。
「不需要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我们赶紧回去吧。」说着，俞川就要牵过东方祈的手。
东方祈却是后退一步，抗拒的缩起手。
「俞川先生，真狡猾。」
「嗯？」
「我明明说了，我对你的感情，你却不打算回答我。」明明，他都鼓起勇气了，结果俞川却面不改色地想将这一切都带过，好像他说的只是今天天气真好这种问候语一样。
这该如何形容......阿，没错，就叫做粉饰太平！
俞川微愕，一时间表情十分古怪，像是五官通通挤在一起，不知该如何安放正确的位置，他深吸口气，像是要说服东方祈，也像是要说服自己，他说：「听着，小祈，你还小，你是因为没有见过太多人，就像小鸟会把第一眼看到的物体当成妈妈一样，那只是一种铭印效果而已。」
「以后，你走出了这个小镇，你会看到更广阔的──」
不等俞川说完，东方祈逕自打断了他：「所以，如果只是铭记的刻痕，便不算数了吗？」
「俞川先生，我能感受到的只有自己的心情，人偶，不会对自己说谎，我只想跟你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
无论用什么名词去定义，去试图解释这份感情，他只知道，他喜欢俞川先生的心情，才是真实的。
「......」俞川张了张嘴，却无法组织出合适的话语，生平第一次的哑口无言，同样来自于眼前这个少年。
或许，他一开始就想错了，就算他想将对方当成孩子，但事实上，东方祈根本不是小孩。而人偶的感情，或许远比人类还要执着专一，一旦心念种下，就会顽固的向前，不再回头。
「这样说的话，不就变成我在对自己说谎了吗？」俞川慢慢地笑了。
一个不小心，反而变成他在逃避现实。
「小祈，这次回来，我也多带了几隻小猪，牠们应该已经被送回家了。」
「小猪.....」东方祈低喃，最开始，是俞川先生送给他的，虽然很可爱，可是，偶尔他也会想，小猪之于他，是否等同他之于俞川先生？
「当初，我说小猪需要同伴，所以决定多带几隻回来。而我，也需要同伴。」俞川轻声说：「我需要你。」
从东方祈甦醒至今，他因为工作等原因也离开过小镇数次，一次比一次，难以割捨。
「俞川先生？需要我？」
「是我太丢脸了。」居然需要让一个不满一岁的小鬼主动至此，难道，他也比自己想像中的胆小？俞川注视着眼前始终坦坦荡荡，完全学不会作偽的少年，郑重地说：「小祈，真正不能没有你的人，是我才对，是我想要跟你一直在一起，才会演变成这种状况。」
将关係退缩成安全到安全的那条线，那么，他与东方祈，就永远也不会形同陌路。
「我喜欢你，小祈，不过，在那之前，你我都需要好好洗个澡了。」如今这副狼狈的模样，可不适合谈情说爱，俞川轻叹，又笑了起来：「现在，我们一起回去吧。」
看着俞川先生崭露的笑容，一扫之前的距离感，既放松又自在，还有着他最喜欢的亲暱与温暖，东方祈缓缓点了点头：「好。」
这次，俞川成功牵起东方祈的手，一同走回去。
这一番折腾，天色即将破晓，晨曦微明，再过不久，这个沉睡的小镇会彻底甦醒，各自为了生活而忙碌，而他们，也是其中之一。
未来的日子还长，足以让他们一起生活，度过岁岁年年。
「俞川先生。」
「嗯？」
那之后，俞川在两间房子中间做了一条通道，虽说即使没有这条捷径，东方祈还是可以轻而易举的翻墙，不过俞川对此，只是无奈地摸摸祈的头：「祈，我希望你正大光明的过来，不用那样鬼鬼祟祟。」
翻墙那种事，他以前做多了，也不觉如何，但这段关係，既是无愧于心，自然不需要偷摸着来。
东方祈正跟俞川一起餵食小猪，小猪成长的很快，已经不如最初的小巧可爱，看见他们便会亲暱的哼哼，蹭过来讨摸。
「我想知道一件事情。」东方祈眼巴巴的瞅着俞川：「你为什么会想要喜欢我？」
「喜欢这种事，还能想要不想要吗？」俞川失笑，在知晓东方祈喜欢特别的称呼后，他就习惯以单字称呼他，也跟镇上的居民做出区隔。
午后的微风透着暖意，薰的人昏昏欲睡，俞川看着不远处的银杏树，慢悠悠的回想起刚将祈带回来的那段岁月。
「小镇上的人们都喜欢栽植花草，春天来时，家家户户都是鲜花绿叶，那时，你蹲了下来。」
纤细的少年一双眼里只有纯粹的好奇，他小心翼翼的注视着眼前的白色小花，看了很久，俞川就在旁边，也不催促，就如少年在观察一朵花，他也在看着少年。
「那么喜欢的话，就摘下来带走吧。」俞川提议。
「不。」少年摇头：「这是，生命。」
似乎不太确定自己的措辞，少年犹豫了许久，才吐出他的想法。
那一瞬间，俞川从这个人偶身上，看见了灵魂。
在那之后，这个名为东方祈的人偶非常认真的生活着，活着本身就是本能，并不需要学习，但他却渴望着与人类更加接近，所以，他学会了「睡眠」，在漫漫长夜里，能与所有安睡的人一般，进入沉寂的虚无。
「我想，也许是从那时起，你在我心中，就有了不一样的位置。」
不是美丽的死物，而是一个拥有自己意志的生命，每当望着祈的身影，就能使俞川感到美好。
「俞川先生对我来说，也是不一样的。」东方祈说：「俞川先生，不属于人偶守则的任何规则。」
「喔？」
「人偶，必须爱着人类。」在人偶工房时，东方祈回想起失落的记忆，那是东方鸣刻意而为，为了就是希望他能空白的重新开始，然而，一旦他回归工房，那份被锁起的记忆就会逐渐解开。
他想起，从他出生到东方鸣过世为止，他曾经跟东方鸣相处了几天，也阅读了东方家的人偶守则。
其中有一条就是如此规定，或许也是为了预防人偶会伤害人类的可能吧。
「写下那条规矩的人，早已不晓得作古几年了。」俞川笑了笑：「人总是喜欢往前看，就算偶尔裹足不前、犹豫不决，甚至走了倒退路，也还是会持续前进。」
「所以，我们自然也得超越规则，不是吗？」
如果只有人偶必须爱着人类，那多不公平阿，像祈这样可爱的人，就该被捧在手心珍爱着才行，俞川愉快的瞇起眼，揽住祈，仔细的吻了起来。
「唔，我、我还想问，黄小姐的事......」
「哪个黄小姐？」
「就是、当老师的黄小姐。」
「嗯？哈哈哈。」像是终于想起祈所问的事情，俞川笑的越发开怀，与平时习惯性掛着的淡淡笑意不同，他笑的眼角都彻底弯起，「原来你看到了，不过，她只是来喝杯茶，我跟她，连开始也不曾阿。」
黄小姐确实曾经对他有意，但那不过是萌生的好感，并没有化成真实的爱意，在知晓他并没有那方面的想法后，便乾脆的离开了。
然而，知晓祈会在意这件事本身，却是如此令人高兴。
不知不觉间，两人紧紧的拥抱彼此，如同要将对方嵌进自己身体般，在阳光洒落的这方庭院里，寧静的品尝着对方的爱意。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