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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怨生生地将视线投向了正含着笑意看她的少年, 良久, 又软下语气, 认真开口:
    “你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魏珩笑意微微褪去, 思索之间,目光缓缓落到了她莹玉般的双手上,似是想到了她上回翻墙而出的险耗, 又轻笑了一声回道:
    “等你愿意成亲之后。”
    他瞧着神色柔和,可说出的话却有八百个坏心眼。
    沈青棠一时凝噎,当即无法接受地问, “那、那我若是一直不愿意, 你要关我一辈子么?”
    她声音俏嫩, 可话里却有股天真的倔强, 总是要同他理论一番才罢休。
    那又委屈又不肯轻易服软的模样, 就像是绵绵的拳, 惹得魏珩一阵心弦拂动,愈陷愈难自拔。
    他笑了一声,凑向前深深看向她,“所以你快些答应。”
    话里颇有诚恳求亲的意味,然眉宇间却透着些许与笑意不符的伤色。
    他是真的好喜欢她。
    可她不愿。
    见女孩听罢又满不乐意地垂下眉,久久没有要用饭的迹象。
    他略一挑眉,又故作轻松地端起了她的碗,“或者我喂你?”
    “哎哎哎!”沈青棠闻言一惊,当即护住饭碗,眸中闪着粼粼的水光,含怨看向他,好半晌才硬是挤出了两个字:
    “我吃。”
    让他来喂?女孩脑海里不合时宜地冒出了一些生塞硬灌的画面,顿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就是吃饭么,她提起筷子在桌上磕了一声,索性每样菜都夹了一口往嘴中塞,菜还没吃完又去吞起了饭,腮帮撑得鼓鼓的,仿佛都能噎出泪来。
    见她故意负气至此,魏珩笑意逐渐凝却,面色直绷得发白,连攥紧的指节都几乎能嵌进掌心。
    女孩仍在顾自虎吃,已然噎红了眼眶。
    魏珩只觉脏腑如刀绞,再看不下去,正欲抬手制止,不料她却哐当一声搁下碗筷,狠狠咽下了口中的饭菜:
    “我吃饱了。”
    她眼眶微红,视线投向别处,大有应付任务的意思,就差没再骂出五个字:
    你可以滚了。
    魏珩颤了下睫羽,心底漫开了无尽寒意,从没希望他们之间僵凝成这般模样。
    呼吸已然麻木得无以复加,他默默收回了抬至半空的手,心想,她终究还是不肯接受他。
    **
    可即便如此,晌午过后,魏珩仍是持了一沓案卷入屋办公。
    见他端坐于书案,不动如松,纸页翻转间,偶尔还会落下几个遒劲有力的字,沈青棠微蹙柳眉,实在是颇不理解。
    既如此兢兢业业,那去坐镇北镇抚司岂非更好,何苦要在这屋内默对无言,两相膈应呢?
    她心头闷怨难遣,轻哼了一声,索性背对着他在窗前伏下,黯然望天。
    时至初秋,天高云淡,院中还有一堵高墙横于眼前,她横竖也看不见什么。
    唯有几只鸟儿扑棱掠过瓦檐之时,会在她眼中牵起几丝艳羡的光。
    若是她也生了羽翅,兴许便能飞出这窗,离开这院了。
    她能去将那没绣完的鸳鸯枕巾收起针脚、能在大婚时为袁英梳妆打扮,满街上贺喜声最响亮的一定属她。
    她还要张贴告示多招几位大夫,那样大家一起用膳时,席间定会更热闹些,前堂也不会忙得那般脚不着地了。
    哦对了,今日已是八月十二,她还要去采买些瓜果月饼供奉相馈,到了十五那日,便可以去和江婶婶和秦伯伯吃团圆饭了。
    掐着日子看,指不定届时秦颂也回来了,他们可以聊起楼兰的惊心动魄,可以大伙去市口走月放灯,还可以……
    “咚咚——”
    屋外忽的传来一阵敲门声,沈青棠的梦骤然被惊散了,待眸光再次定神时,她只在眼前看到了一堵空荡荡的白墙。
    窸窣的衣物声自身后响起,她转过头,才发现魏珩已然径自去开门,从仆役的手里接过了一方食盘。
    盘里挨着两只瓷碗,等魏珩愈走愈近时,她才瞧见两碗所盛之物是各不相同的颜色。
    白的那碗模样像是银耳羹,而黑乎乎的那碗,她不知。
    “吩咐人给你炖了些喝的。”他温声将银耳羹递给她,见她疑惑的视线久久落在另一碗上,又如实解释,“那是你先前开的药方,还未喝完。”
    提及她开的药方时,魏珩面上还禁不住闪过了一丝笑意。
    可沈青棠却只兴致索然地“哦”了一声,旋即又转过头去,继续闷闷不乐地伏在了窗台上,“那你自己喝吧。”
    魏珩的面色微有凝滞,但历了上午的风波,也不再敢逼她,只是随口说了句玩笑话,“是一起送过来的,你若不喝,我喝着倒没意思。”
    沈青棠微睁双眸,不可理解地抬头看他,心说怎会有人如他这般无赖,连喝个药都要什么有意思没意思的?
    她深吸下一口气,终是懒得再同他拌嘴,索性没好气地丢下一句:“爱喝不喝,谁惯着你。”
    她复又转回头,依旧只对着窗中的一小方天地发呆,心中油然升起的悲哀之感仿若苍穹一般无边无际,令她难过了好久。
    久到,连魏珩什么时候离开了房间她都忘了,只依稀记得,他说了一句有要事要出门处理。
    屋里着实太安静,沈青棠略微一动,都能清晰听闻衣物摩擦的声响。
    她回过身,只见那方食盘仍置在书案一头,两只碗中的汤羹丝毫未动,在渐昏的天色下尤显凄冷。
    沈青棠凝眉出神了许久,终是禁不住轻叹了口气。
    **
    暮色清寒,魏珩提着枣泥糕回来之时,厢房已亮起了一片暖光。
    只一眼,便好似淌到了心间,足以慰藉一身风尘。
    他酝酿起笑意,轻扣了两下门。
    回应他的是无声的静默。
    似是也料到会有如此结果,他眼中的失落未曾持续多久,随即又亲自推开了门。
    门开的瞬间,满室温馨如卷轴般慢慢铺展了开来,尤以那伏在书案边酣睡的女孩最为显眼。
    他稍稍一顿,思及昨晚的折腾确实未曾令她好睡,也及时敛了声气,轻轻合上了门,未做任何打扰。
    熟睡中的沈青棠格外安顺,会乖巧地蜷成一团,乌亮的发丝笼着一层烛光,看着便像一块柔暖的温玉,令人禁不住想要靠近。
    可魏珩只是远远看见她存在于自己的视线,便已觉十分满足。
    他所求不多,若是日日自外归家,皆能有她在灯下等候,他会觉得世间最大的幸事也不过如此。
    屋中虽燃着炭火,但魏珩还是放下吃食,从屏风上取下了一件外袍替她拢上。
    也就是这一走近,他才发现了许多值得欣喜的异样。
    比如,食盘中的银耳羹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而药碗则被置在了一只矮墩墩的小泥炉上,似乎是在提醒他归来后要记得喝。
    再比如,桌上的笔墨似乎也被动过,砚台附近还躺了几只被揉在一起的废纸团。
    他饶有兴趣地取来一只打开,眉尖不禁微挑了下——
    纸上潦草地画了一个人像,有鼻子有眼的,矮胖得像个冬瓜,也许是故意作丑,怎么都看不出来是谁。
    不过旁边还赫然写了三个大字:王八蛋。
    魏珩了然一笑,大抵知晓画的是他。
    他又取过了另一只纸团,不过这一回打开,他面上的笑意瞬间便淡去了——
    这张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每个字都像被认真勾勒过,足以相见她当初落墨时,定是一笔一划锥心写就,在脑海里翻涌了无数遍,才滤得只余这四个字:
    我想回家
    少年的眼角倏然微红,一时忘记了该如何呼吸,只觉在这张布满折痕的稿纸上,每一划尖利的笔锋都是那样触目惊心,是诛杀人的上好刀器。
    他慢慢揉紧了这张纸,仿佛揉攥的是自己的心脏,每一下都痛难自抑。
    **
    沈青棠再次睁开眼睛时,才发现已然躺在了榻上。
    窗外天光如泄,曦明刺目,是清晨。
    可枕边的地方却是空空如也,属于他的那条被褥也叠得方方正正,丝毫未有动过的痕迹。
    沈青棠看着这清静的屋子,险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神游了。
    她依稀记得,自己昨日傍晚在书案上伏着伏着便睡着了,可人是怎么到床上来的呢?
    他究竟是回来过,还是没回来过?
    沈青棠迷惘了一阵,再睡不着,索性便下榻梳洗了一番。
    她近来腹中总是坠痛得很,晚间入睡时手脚也是彻夜冰冷,盘算着日子,该是月信将近了。
    可为人医者,她心知杜明,自上回那场大雨高烧后,体寒之症便落了厉害的病根。
    那个腹痛难忍、下血多剧的夜晚,至今还如梦魇一般萦在她的心头,令她只消一想,便不禁打了个寒颤。
    房间的大门沈青棠一直未打开过,这一回,她试着去推了推门扉。
    果不其然,听到了一阵冰冷的磕碰声。
    大门被锁了。
    “王八蛋。”沈青棠气得用脚尖踢了下门,颇觉委屈地低骂了一句。
    可下一刻,门口便响起了一道清爽的女声,“夫人,您醒了?”
    沈青棠心下一惊,没想到竟有女使在门口当值,一时间只觉失语,连面色也窘迫得羞红起来,“是……是的。”
    女使恭敬回禀:“夫人勿怪,少爷今日入朝,有要事在身,吩咐我等看顾好夫人周全,如有需要,尽可驱使。”
    这话中的意思再明晰不过,魏珩不在,她是出不了门的。
    沈青棠定下了心,斟酌许久,还是勉强笑着开了口,“驱使倒谈不上……不过,我确有一事,需要你帮个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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