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看到这群比他小了好多岁, 还朝气蓬勃, 未来无限可能的年轻人, 有种自己快要老了的感慨吧, 俞知岁低头偷偷笑了一下。
“……我和你们一样,都曾经在入学典礼上庄严宣誓,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也曾经像你们一样, 努力追赶先贤的脚步, 想去实现自己的医学梦想……”
“……后来我才发现, 原来梦想不是只有在医院,当一个医生, 才能实现。治病救人, 治病的是医生, 医生的武器应该是手中的器械和药品, 在救人这件事上, 需要多种角色的参与, 我虽然不能成为冲锋在前的战士,但可以为战士提供武器,我依然在追逐我的理想……”
“……淮生医药多年来秉持助力人类健康的经营理念,做真材实料的良心好药,大力推进新药研发,努力保供廉价药、短缺药和小品种药,同时,淮生医药积极回馈社会……我们愿尽己力,保得一方平安……同学们,医者之路荆棘重重,不仅要耐得住寂寞,受得了清苦,还需十年如一日的磨炼技艺。你的视触叩听、望闻问切,将是患者康复的最大希望。当他们走到你的面前,将对未来的恐惧和希望全都托付于你,我希望你能有足够的信心和能力担起这份责任……”
他语气诚恳殷切,俞知岁坐在台下,微微仰着头看向他。
光线从礼堂两侧的窗户照进来,照在讲台上,也照在他修长挺拔的身上。
恍惚间,她看见了那个陌生的青涩少年,他也和她在校道上遇到的几个学生那样,背着书包抱着厚厚的课本,和同伴一起走向自习室。
他踌躇满志,他朝气蓬勃,他热爱他正在学习的一切,追逐他的理想和誓言。
四周掌声雷动,青涩的少年从眼前蓦地消失,变回了她熟悉的沉稳青年。
他修长有力的双腿从台上走下,大步走向她。
她下意识地站起身来,他微微一愣,旋即笑着扶了一下她的肩膀,低声说了句:“谢谢岁岁。”
然后从她身后侧身走过,在她旁边的空位上再次坐下。
俞知岁扭头看了他一眼,神情有些茫然,严松筠察觉,扭头仔细地看看她,笑着问道:“怎么,不认识我了?”
俞知岁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目光闪烁,意味不明。
严松筠又愣了一下,关切地问道:“是不是不舒服?再忍忍,很快就结束了。”
“……不是。”她摇摇头,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忽然忘了要说什么,便停了下来,“……忘了,想起来再跟你讲。”
话说得没头没尾的,把严松筠都搞糊涂了,但因为场合缘故,也只能在桌下安抚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腿。
手刚要收回来时被她突然抓住,她的手掌温暖干燥,让严松筠想起被她搂住脖颈和腰背时的感觉。
他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挣了挣,在接着似乎因为她抓得太紧,只好放弃,就这样被她抓着手,扭头去和另一边的校领导低声寒暄。
俞知岁将他的手掌翻过来,用指尖去摩挲他指腹的薄茧,蹭得严松筠心头一阵发痒,忍不住使劲一抽,将手抽了回来,然后回头无奈地瞪了她一下。
俞知岁朝他笑嘻嘻地眨眨眼,一点被抓包的不好意思都没有。
开幕式果然如同严松筠所说,很快就结束了。
散场的时候有领导邀请严松筠一起去餐厅吃饭,严松筠婉拒道:“我太太第一次来我们学校参观,我想带她去吃一次食堂,看看和我在校时的味道还一不一样,让刘秘书替我招待各位吧。”
俞知岁站在他身边,和他手牵着手,微微依偎着他,笑吟吟地点点头。
校领导看看年轻的小夫妻,了然一笑,“也好,多带太太在学校走走,了解了解你的过去,哈哈。”
严松筠闻言也笑起来,连声说是。
接着有人送了张饭卡过来,严松筠道谢后接过,同大家道了声下次见面一定一起吃饭,这就领着俞知岁走了。
天气炎热,但为了上台发言严松筠还是穿了衬衫和西裤,俞知岁用手在额头上搭凉棚遮挡太阳,一边走一边道:“幸好你没穿外套,不然就要热昏过去。”
严松筠看一眼她水绿的阔腿裤和水绿边的白上衣,加上别在身前的麻花辫,笑眯眯道:“这不是怕穿得邋遢了,不像个总裁,丢了小严太太的面子么,那也衬你不起啊。”
“是极是极,小严总能有这份自觉,我很欣慰。”
俞知岁面向他倒退着走路,说完还拍拍他肩膀,鼓励似的道:“小严同志,要再接再厉,继续保持。”
见她言笑晏晏,又恢复了惯常的活泼,不见之前在会场里的那种茫然,严松筠便松了口气。
只以为她可能是因为会场里人多,空气不流通,所以觉得憋闷,又或者是听到太多不懂的东西,头昏脑涨,才出现那种情况。
他们很快就到了食堂,俞知岁抬头一看,教工食堂,她问严松筠:“这里跟学生餐厅比,什么不同?”
“菜价略微高一点,但可以挑选的种类更多。”严松筠应道,和她一起走进餐厅大门。
餐厅只有一层,但很大,严松筠说楼上是老干部活动中心,隔壁就是教职工家属区。
“我实习那一年,为了考研复习方便,就在里面租房,房东是我们学校二附院心内科的一位老教授,听说我要考研,给了我很大帮助,给我送复习资料,还问我要报哪个老师,他帮我打听打听为人怎么样,还给我讲题。”
“可惜,最后却没去读,我都不好意思去见他。”
俞知岁扭头看他一眼,看见他脸上一闪而过的遗憾,忍不住道:“为什么不敢,你自己刚才演讲都说,你是给战士制造武器的人,你还在追求理想,就当是你跨专业考研了呗,也没有辜负你学到的东西。”
严松筠闻言一愣,嘴角翕了翕,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俞知岁见状索性不管了。
她扭头去看窗口上方长长的菜牌,问道:“上面的菜,能有一半么?”
严松筠拿了个餐盘递给她,“看那个做什么,直接去窗口看,想吃什么直接点。”
然后俞知岁打了一勺饭后看了一路,在烧腊卤味窗口站住,跟窗口里面的大叔说:“我要排骨、鸡翅、叉烧、小鸡腿和猪耳朵。”
大叔问道:“要几两?”
她不知道一两能有多少,想了想,跟大叔说:“给我把饭盘打满。”
大叔都懵了,连问了两遍:“确定吗?要这么多,吃得完吗?”
她点点头,信誓旦旦:“我们有两个人,另一个很能吃的!”
说着一指在另一边窗口打菜的严松筠,见到是个蛮高大的青年,大叔就信了她,哐哐哐给她切肉,每样还价格不同,要挨个上称。
大叔一边切一边跟她聊天,问她:“你读大几啊?以前怎么没见过,新生啊?”
俞知岁摇头:“我都毕业好多年了,我老公是这里毕业的,我们今天过来参观学校。”
“哦哦哦,我们学校还是不错的。”大叔一边说,一边在打卡器上直接算钱,“101.5。”
俞知岁扭头大声喊:“严松筠!快过来刷卡!”
那声音不仅理直气壮,还响亮,霎时间周围一群人全都错愕地看向她。
严松筠被突如其来的喊声吓得手一抖,差点把餐盘打翻,她却完全不以为意,站在烧腊窗口冲他招手。
他在周围注视的目光里,一脸无语地走过去,待看清俞知岁餐盘里的那堆菜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打这么多,吃不完怎么办?”
“你吃啊。”她眨眨眼睛,催促他,“快点刷卡,不要妨碍其他同学打饭。”
严松筠忍住一口气,把卡刷了,然后说道:“谁打的菜谁吃完,你看看你碗里……我真是被你气死。”
一根青菜都没有,除了那一点米饭的白,就是烧腊的红亮,看起来很香,但也很腻。
他走了几步,又回头,刷饭卡要了一个一次性小碗,再拿了双一次性筷子,走回俞知岁旁边。
“把你碗里的菜都夹出来,吃不完一会儿带回家去。”
俞知岁鼓了鼓脸,仿佛有些不情愿,严松筠啧了声,干脆亲自动手,将她餐盘里的肉全都拣出来,再从自己餐盘里分了一半素菜给她。
然后道:“坐在这儿别乱跑,我去买两碗汤。”
俞知岁乖巧地点头,等他一走,就好奇地东张西望起来。
见到隔壁桌的女生碗里有一块圆圆的肉饼,有点像汉堡的肉饼,就好奇地问:“同学,你那个是汉堡的肉饼吗?”
女生愣了一下,扭头看她一眼,忙解释道:“不是,是腌黄瓜剁碎蒸的肉饼。”
俞知岁哦了声,又问:“好吃么?哪个窗口的啊?”
见她真的好奇,女生道:“我觉得挺好吃的,下饭,你……”
她看了看俞知岁面前的那堆菜,想想刚才还听到小姐姐挨训了,就道:“你吃不完的,我分你一点试试吧?我还没动过的。”
俞知岁眼睛一亮,“可以吗?谢谢啊,我拿我的跟你换,我也没动过的。”
于是她很认真地用两个小鸡腿和几块排骨、叉烧跟女生换了半个肉饼,笑嘻嘻地等严松筠回来一起吃。
结果严松筠还没回来,她就先见着了熟人。
立刻想也不想,就大喊一声:“温见琛!温小二!”
刚踏进教工餐厅的某个男青年闻声浑身一震,僵在那儿都想掉头就走,绝了,出门没看黄历吧今天!
温见琛一脸无语地看一眼叫他的人,走过去:“你老公呢?”
俞知岁抬抬下巴,“在你后面。”
温见琛回头,见到严松筠端着两碗汤站在他后面,再一看桌上的菜,忍不住嘴角一抽,“……两位胃口挺好啊。”
严松筠也嘴角一抽,“……你也一起吃吧。”
多个人多个消灭饭菜的主力。
俞知岁闻言顿时自鸣得意:“我就说嘛,我打菜肯定不会浪费,你看,现在不正好?要是我没打这些菜,你怎么请温小二吃饭?”
严松筠一脸木然:“……”我原本也没打算请他吃饭。
温见琛来的时候,餐盘里就俩菜,一个全素,一个半素,直接就说:“我是来蹭菜的。”
严松筠刚要说话,俞知岁就已经把那盒烧腊推了过去:“这个好吃,你吃。”
这是怎么回事?这人怎么突然这么积极,不会是在打什么坏主意吧?
这一刻,没有商量过的两个人,脑电波意外地达成了一致,都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对面的俞知岁。
俞知岁被看得一愣,随即立刻先发制人:“你们怎么回事,这样看着我,是觉得我是坏人吗?温小二这样就算了,严松筠你怎么回事?到底谁是你老婆?!”
啊这……严松筠立刻从善如流:“你是,我错了。”
温见琛嘴角一抿,“小严太太是不是有什么事?不妨直说,不然我不敢吃。”
“温医生就是善解人意,不愧是当医生的人,像有读心术似的。”俞知岁眉开眼笑,当下连称呼都换了。
对面两个男人忍不住同时嘴角抽搐。
这时有认得温见琛的人过来同他打招呼,叫他师兄,俞知岁看了就说:“温医生果然人面广,看来我想拜托你的事,一定是对你来说轻而易举的了。”
温见琛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别给我戴高帽了,您直说吧,俞总。”
求求了,别夸了,越夸我越害pia!
俞知岁连忙点头,“其实真的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们公司以后有意向拍医疗剧,但你也知道,编剧是完完全全的外行人,根本不知道真实的医生是怎么工作的,写出来的东西会比较悬浮,看起来就……没什么意思。”
她用了没什么意思这个词,严松筠和温见琛不约而同地想起以前念书时偶尔听同学对某些医疗剧的吐槽,什么急诊科医生白大褂敞着怀之类。
大概每个医学生都有相同的经历,懂的都懂。
俞知岁继续道:“所以我就想,把编剧送去医院见习一下,或者就让他们在医院大厅待着,多观察观察,深入生活体验一下,才能写出真实的职场。”
温见琛笑问道:“那为什么不看纪录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