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日子里,祝九妹等人虽不曾下山,但对镇上的事也略知一二。半个月前,郑府办了喜事,这事本不张扬,但毕竟是县老爷的婚事,镇上的百姓都纷纷送上贺礼,祝九妹与箐儿亦准备了一点礼物託人送到府上去。
「都收拾好了吗?」祝九妹看看周围已经打包好的东西,又见箐儿正弯腰擦着柜子。
终究是住了三年的地方,想到这次离开以后便再也回不来,心里不免百感交集。
箐儿站了起来,看着已经被自己擦乾净的屋子,也是满心不捨。
「差不多了,小姐先睡吧,明天还有的要忙。」
祝九妹见她提着水桶便要去换水,忍不住道:「马文才明天就要走了,你不去找他吗?」
原本眾人约好了后日啟程,昨日马文才却忽然告知要提早离开。
箐儿脚下一顿,低声道:「他走是他的事,我为何要去找他?」
何况,他也没来找她。
祝九妹仔细一想,也觉得这回是马文才的不是,「也对,凭什么是你去找他。」
提着水桶出了屋后,本该随便把水倒在草地上即可,不知为何,箐儿看着不远处的丛林,竟不由缓缓走去。
「我只是去换水而已......」彷彿有了这个理由,她便可光明正大穿过那个洞口。
微微低头俯身,再次抬头时视野,满眼都是熟悉的萤光。
定眼一看,果然看见有人在小溪对岸的树上跟她挥手。
箐儿看着那人便来气,刚准备转身离去,对岸便响起了轻浮的声音:「既然来了,怎么又走?」
「与你无关。」
箐儿木訥道,回头见他已从树上下来,准备走着那道「桥」过来。
自从发现了这个地方以后,她也会悄悄来这里偷看对岸的萤光。有时恰巧碰见马文才,两人便会隔着小溪有的没的聊着天。
后来,对方硬说她一定很想过来对岸,便好心让尚武搭了块木板。
见他已经走到自己身旁,箐儿只好僵硬道:「明天......一路小心。」
听到这般不自然的叮嘱,马文才霎时一阵轻笑:「知道了。」
她有点尷尬地别过头,事实上,她不懂该如何与人道别。
马文才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彷彿在欣赏着一样好玩的东西。
「你没别的话要跟我讲?」
「没......」
话还没说完,两颊忽然被人一捧,便不得不迎上男子含笑的目光。
「可是,我有话要跟你说。」
箐儿脸被他捧着,也说不了话,只能狠狠瞪着他。
「回去以后我会把婚事退掉,然后再向祝府提亲,娶你。」
在女子震惊的目光下,他宠溺而笑,俯身便落下一个浅吻。
「等我。」
书院里的弟子走得也差不多了,道别之际,千言万语总不能尽诉。祝九妹和梁山伯与几个平时交好的同学告别后,便也下山了。
当年二人在上山的路上遇见,如今再次相伴而行,一时感触万端。
「出了这镇以后,不知英台走那边?」
「我往西边走,山伯呢?」
梁山伯自然道:「正好顺路。」
只是走了莫约半个时辰,祝九妹也察觉到不妥。
恰巧前方正有两个路口,她便停了下来,问:「不知山伯走哪边?」
梁山伯没料到她如此询问,一时说不上话来。
「你......是不是为了送我才说顺路?」祝九妹嘀咕道。
见自己被识破,梁山伯也只是靦腆一笑,柔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就让山伯送英台一程吧。」
祝九妹听出他话中不捨之意,心中一热,也不由点点头。
「那边有座庙宇,先去歇息一会儿吧。」
箐儿见二人难离难分,忍不住让他们再聚一下,正好她与四九也能到庙里吸一下灵气。
这座庙宇荒废已久,里头尘埃满佈,还有颳风天吹进来的枯叶。
箐儿见祝九妹忽然停在一处,便问:「怎么了?」
只见她双手微微拨开铜像上面的尘埃,一双雕刻精緻的金童玉女便展露人前。
「可惜了。」祝九妹心有感触道。
见了这双铜像,箐儿心猛然一跳,回头见两人皆无异样,心又是一阵失落。
「平日人烟稀少,如今也无烛火可奉。」一旁的梁山伯也惋惜道。
听罢,祝九妹蹲下拾了两枝柳枝,道:「以此代替也未尝不可。」
「好。」梁山伯一笑,也接过柳枝。
两人立于铜像前,俯身三拜。
见了他们如此认真地拜「自己」,箐儿只觉得眼眶发涩。
就算有再诚恳的心,上头的那群神仙也不会搭理他们,凡人总以为上天大爱,却不知其实他们才是最无情冷漠的一群。
歇息了一会儿,四人也不敢耽误行程,便又开始赶路了。
「山伯,你回去吧。」
祝九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恨不得将眼前男子烙印在脑海,从此心上只有他。
本是春意盎然,放眼绿野紫红,万物皆灵而有情,偏生又添一抹离愁别绪。
清风抚过二人衣袂,似有催促之意。
「英台,我......」
彷彿有千言万语而不知从何说起,驀然,梁山伯低头握着她的手,动作轻柔而庄重。祝九妹吓了一跳,却明白了他的心意。
他是不会辜负她的。
一步之遥,好像已隔了一个天涯。
两步,三步,指尖松开。
两人缓缓挪着如千斤重的步伐,频频回首,直至对方终于消失在山的另一头,祝九妹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十八里相送,君不妨以这满山春色为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