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森西接过纸巾擦了擦脸，把纸扔进垃圾桶里，扭头周兮野递过来一杯水，乔森西也没客气，结果水杯仰头就喝完。
令行止侧着脸看他，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打着，耐着性子等乔森西说事。
喝完了水，乔森西长叹一口气，拿出手机对靠在办公桌边上的周兮野说，“农家乐出事了，很多人在各个媒体平台上实名举报，举报农家乐集体卖淫。”
卖淫？周兮野以为自己听错了，乔森西把手机放在她眼前，周兮野皱着眉头看完一连串七八个人的举报，举着身份证的举报信息。再一看评论和点赞，早就过了百万。
令行止听到卖淫也是一愣，而后脑子里过了一遍，黄赌毒不分家，云南地界过于特殊，毒很近，堵也不远，黄来伴舞也算正常。但是……谁敢这么大胆子在市委书记主导下的农家乐搞黄？
令行止的目光移动到了周兮野身上，轻敲的手指也停了下来。
“给市局打电话，让他们立案调查”，周兮野对乔森西说，想了一下又摇头，“我自己和他说，你现在去看卖淫案发生的区是谁负责的，把区长和村委负责人都找过来，然后你去把新来的秘书叫到会议室给他们做一个培训。”
乔森西点头，但他没动地方，周兮野说了很多，但是没说这个视频该如何处理。令行止这个时候发话，“给抖音官方打电话，告诉他们涉及云南举报的视频都先下架，等查明了情况后再说。”
乔森西看着周兮野，等着她的点头。令行止在这方面比周兮野经验多，几经权衡，周兮野点了点头。等乔森西走出去了，令行止才起身走到周兮野身边，“冲着你来的。”
陈述句，不是疑问句，周兮野沉着脸点点头，“你觉得会是谁？”她拿起桌子上的座机，打了给出去，没一会儿，那边接通，“孟庆功，抖音、微博平台上的举报视频你看到了吗？”
孟庆功也是刚知道，“看到了，刚才令市长不还说先封锁消息嘛？”
“你去找那个几个举报人，立案调查”，周兮野又嘱咐了一句，“你亲自上，带两个心腹，别让下头人插手。”
“好。”
“找到举报人后告诉我一声，有时间的话我会去趟市局”，说完，周兮野挂了电话。
令行止站在一旁，趁着周兮野打电话这空档，他还真想了一遍到底能是谁在周兮野眼皮子底下搞事情，想了一圈，最后也没有确切的结论，“你得罪的人太多，不好说。”
周兮野笑出了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用上级对下级的口吻说，“我最近可能要忙这件事，市里的其他事你先帮我看着。”
“好，你放心”，令行止明白周兮野的意思，农家乐是她一手打造起来的，她是项目负责人，出了事自然是她负责。不过，话虽这么说，市长热线可是被打爆了，令行止回到市里让李青山处理一下电话的事情，到最后把市一秘和市二秘两个办公室的人弄过去接电话。
现在市里最大的政务，就是处理农家乐的事情。李青山接完电话，出去抽了一根烟，令行止从厕所里走出来，看到他抽烟，走过去问了一句，“人多？”
李青山一愣，点点头，想掐灭烟，令行止摆摆手，也点了一根烟，几口烟雾吐出，他才开口说话，“从北京来，我只带了你，相比于陈燃，我更信任你……没想到，来了昆明，这里的事也也多，人也杂，挺一挺，等咱们回了北京就好了。”
这是李青山第一次听到令行止如此平和地和他谈心，李青山低着头想了一下，开口说，“市长，周书记是农家乐的主要负责人，这电话本应该打到市委，而不是市长热线，这是她的……”
李青山是看着周兮野和令行止从北京斗到昆明的，两人之间的感情他是不太明白，但是这种追责的事情，确实和令行止无关，他在替他不值。
令行止却摇摇头，笑着说，“对，是周书记的事，可咱们不能落井下石”，他吸了一口烟，“我们就接接电话，其他的事也不用管”，说完，他拍了拍李青山的肩膀，“你要是累了就让下面的人干，宣传部和文明部的人可都闲着呢，随你用。”
李青山闷着头不说话，令行止笑笑叼着烟走开。
这端，周兮野在办公室里坐了许久。
乔森西敲门里面也没人理会，他以为周兮野是离开了。还有五分钟到下班时间，破天荒的周兮野居然从办公室里走出来了。乔森西一愣，周兮野走到他面前，敲了敲桌子，“走吧，跟我去一趟市局。”
孟庆功抓了人，审了一下午，案情也了解得差不多了才给周兮野打电话。李伟开着车，后座载着周兮野和乔森西，市委大院门外都是人，有人举着横条，有人举着木板，上面的字无非就是过来讨要公平公正。
乔森西看到了后嘴里嘟囔着，“事情真相如何还没出，一群人倒是现在网络上升堂、审判起来了……”
周兮野闭着眼，头靠在椅背上，听到乔森西的话，“人民情绪总是要有一个发泄口，再加上那么多人等着看我好戏的人，舆论引导肯定也是有的。”
“你不在乎？”乔森西觉得周兮野出了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一下午之外，没有任何情绪变化。
“在乎有用吗？”周兮野仍旧闭着眼，“先解决问题，那些被迫卖淫的人比我可怜多了，她们还等着我为她们主持公道，我可没时间想自己。”
听到这话，乔森西居然笑了起来。
到了市局，孟庆功汇报案情。其他几个负责人也都在：区长、村委会成员，他们看到周兮野，腰背挺直。周兮野坐下来摆摆手，“说吧，怎么回事？”
孟庆功打开电脑，PPT投屏。大概情况就是，昆明的农家乐确实带动了周边地区经济的发展，不少人从外省市到昆明玩。事情就是在游玩的时候发生的，不少过来旅游的女生在昆明消失了。
极其偶然的情况下，消失女生的父母发现自己的女儿在昆明农家乐被迫卖淫，抖音等各大平台以精准的大数据投放在他们的手机上，所以受害者的父母在网上举报。
这个事情的性质和徐州八孩事件有过之无不及，周兮野听完了案情后脸色愈发得难看。
“既然这样，先给这个案件出个通告，拐卖卖淫案……”周兮野叹了一口气，“这些家属要安顿好，吃、住、行的费用都从财政支出”，她说完看着孟庆功，“失踪的人你一定要找到，昆明路段该封就封，及时汇报案件进程，网上的信息也要时时更新，这个事情你比我有经验，我的要求就是在一周之内解决掉这个事情。”
“好”，孟庆功点点头。
周兮野没看出来他紧张的态度，看着他又强调道：“如果这个事情你办不好，局长这个位置你就不要干了。”
这话一出，在坐的几个人都愣住了，周兮野环视他们一周，“你们也是，如果在一周之内办不好、解决不了这个事，那就把位置让出来，给有能力的人做。”
区长王胜利犹豫了好久才说，“周书记，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这个卖淫案牵扯到其他人怎么办？我是说……”他不好说，犹犹豫豫，一句话没说完，命好像丢了半条。
周兮野明白他的意思，“查到底，不要怕，你们查出了事，市委和我都会给你们担着，出了问题我来负责。前提是一定要好好查！”
有周兮野这句话，区长王胜利松了一口气，孟庆功默不作声，他是有不满，每一次周兮野都要拿他开刀，不就是她刚来的时候自己不服管嘛。散了会，孟庆功酸着的脸才好看一点。
周兮野离开这边的会议室，走到了受害者父母呆着的那间房，里面的人看到周兮野情绪一下子就上来了。
“周书记是吗！我女儿丢了！之前我们报警都没用！”
“对啊，周书记，您举办这个农家乐是好事，但是我女儿丢了！我们家孩子来这边玩，玩几天人消失了……”
“……”
一群人叽叽喳喳，周兮野抬起手挥了挥，“大家安静！我是周兮野，是昆明的市委书记，有问题可以说，但是咱们坐下来慢慢聊好吗！”
周兮野说完，乔森西带着一群人进来，维持好室内的秩序，让受害者的父母坐下来。
有的父母眼睛还是红着的，坐在座位上抹了抹眼泪。周兮野坐到了最前方的桌子后面，打开麦克，“大家好，我叫周兮野，你叫我小周就行。其实认不认识我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要清楚，我是能帮你们解决问题的人。案件大致的情况我都了解过，各位家长的孩子来到昆明完之后失踪了，至今也没找到，然后通过大数据的推送在昆明农家乐中发现了自己孩子的身影，更严重的是她们被迫卖淫。”
周兮野简单概述了一遍具体情况，“我们这一次碰面，第一，想搞清楚大家的诉求；第二，我想了解事情得原委，比如说，人失踪了之后报警，是到昆明市报警的吗？当时警察是怎么说的，又是以什么理由拒绝立案，又或者是立案之后没有下文……我还想请大家详细说说。”
周兮野的态度很好，情绪也很稳定，不少家长明白了眼前这个当官的或许是真的想帮忙解决问题的，所以都开了口。一时间，室内叽叽喳喳都是声音，周兮野看了看这群人，他们心情很焦躁。
“这样，你们一言一语我也听不清，不如大家派出一位代表，说一下你们的情况。”
周兮野这么说完，家长中的人左右看，最终有一个穿着朴素的女人站起身，“您好，小周书记，我是家长的母亲，我的孩子和她的男朋友来昆明旅游走丢了，但回家的时候只剩下那个男孩了……当晚是我的孩子出了门买东西，可是一直都没回来，男孩报了警，昆明警方出警了，找不到人，录像也看了……没用……”
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女士接着说，“我现在的想法就是，把我的女儿救回来，希望她人能回来……小周书记啊，你看我们这些家长，全国各地，不远万里来昆明找孩子，出现了这么多次的拐卖卖淫事件，这到底是不是有组织的黑社会有目的拐卖？我想，你们得给我们一个交代。”
其实家长的要求不高，就是要找到自己的孩子，将拐卖人口的犯罪团伙一网打尽。
见面会开到很晚，最后还是乔森西派人开车把这群人送回酒店。
或许是令行止那招掩人耳目确实有效，在最短时间内，孟庆功派出的许多便衣警察去农家乐抓到了不少卖淫团伙的小喽啰们。
人刚抓到，蓝底白字的通告就发出。
周兮野从市局出来也没闲着，让乔森西通知市委领导们开会。胡睿接到通知的时候从床上爬起来，胡夫人打开台灯，看着胡睿穿衣服。“周兮野这么晚了叫你们去开会？”
胡睿穿着衣服的动作一顿，看着郭海燕，“农家乐出事了，当然要去”，他扭过身穿衣服，“你别总是多想。”
郭海燕不说话，看着胡睿穿好衣服要走出去。
“等你忙完农家乐的事，我们就离婚吧”，郭海燕突然说，胡睿扭头看她，手搭在门把上，“什么意思？”
“我想退休了，去陪女儿，你就当你的市委副书记，我想享清福。”
胡睿想了想，看着她，“你是不是觉得我要完蛋了？”
郭海燕哼笑一声，“你做了多少亏心事你自己不知道吗？我巴不得你早点完蛋。”
胡睿扭头就走，大力关门。
坐在车上，昏暗的路灯从车窗上闪过，胡睿总觉得这一回会有不好的事发生，但是他不知道是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