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阳间的湿润空气进入鼻腔的一瞬间,我的身体有如被火烧般灼痛,我不得不闭上眼睛去忍受疼痛。
次日,我在方然和欧阳红渡等人的陪同下,勉强回酒店办理退房手续。返抵欧阳红渡的临时居所后,我便开始发高烧,昏昏沉沉地睡了整整两天。
我只是觉得很累,连半步都不想走,让我躺下来睡一会儿,应该就会没事。
只是疲劳过度而已。
恢復精神后,我拿着画簿到外面写生。我默默地为自己跟萧睦见面的日子倒数,同时也反覆咀嚼方然那番话。
萧睦的死可能另有内情。「天册」上明明不是这样记载的,所以当萧睦经歷了一段自由期,决定前往投胎时,「鬼幕」拒绝让他继续前进。
萧睦不应该死得这么早。一想到这里,我的脖子就像被人紧紧扼住,难以呼吸。
到底是谁杀了萧睦?
关于这点,方然拒绝谈论,他也不太了解状况,无缘无故就死了的萧睦更是如此,所以才让我去调查。
这么说来确实奇怪,连接教学大楼和宿舍的「司徒桥」下是行车道,离人们行走的大马路也有一段距离,我不禁联想到——
难道萧睦是被人从桥上推下去?
这样太可怕了!这是谋杀。萧睦平时也没得罪什么人,怎么会有人想杀他?
喉咙突然有点痕痒,我不以为意地咳了几声,没想到就此一发不可收拾。
几分鐘后,我仍然对着花草猛烈地咳嗽着,几乎喘不过气来。心脏又开始剧烈地撞击着我的胸口,手上的脉搏在皮肤下和应着。
后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被送回房间了。
结果我再度发高烧,又睡了几天。
当我睁开眼睛时,精神终于好了点。方然﹑欧阳红渡﹑桐心和程歌都在房间里。这时我的烧已经退了,他们却依然眉头深锁。
一股不好的预感隐约浮上我的心头。
沉默片刻,坐在床沿的欧阳红渡以温柔的声调对我说:
「你先别紧张。我看你从「鬼幕」回来后,身体这么虚弱,就为你占卜,结果发现……」
我咽了口口水,喉咙仍然有点痛,证明我的感冒还没全好。
「你只有一半的生魂。」
听到这句话,我因为过于震惊,足足五分鐘说不出话来。欧阳红渡忧心忡忡地看着我,伏在她头上的桐心朝我投以同情的目光,在房间里各佔一个角落的方然和程歌都没有作声。
可是……这﹑这不可能啊!
廖乐映吸走了我少量的生魂,但应该没有一半吧?那我另一半生魂到底跑哪里去了?难道我会接二连三地病倒,都是因为丢了一半生魂?
「我现在是不是变成了半鬼?」
我立即检查自己的双手,又掀开被子,看看双腿还在不在。
「没有。」欧阳红渡重新为我盖好被子,说:「你还是人,只是因为生魂不完整,身体比较虚弱罢了。」
「但廖乐映说半鬼就是每个魂都丢了一半。」
「那是她在骗你。要成为半鬼,就必须先自杀,把自己的生魂消灭。」
「这不就跟一般鬼魂没分别了?」
没有生魂,就不叫半鬼,也无法让阳间的人误会自己跟他们一样是凡人。
因此,半鬼必须持续吞噬他者的生魂。不管是植物﹑动物,还是活人。
由于掠夺得来的生魂不属于自己,自然无法完全填补生魂本来的位置,最多只能发挥一半的功效,过一段时间就会消逝。要维持半鬼的身份,就得不断吞下生魂。
「我明明已经佈下结界,程歌和方然也时刻守候在你身边,就算那隻半鬼有再大的本事,也很难进来,更遑论要夺走你的生魂。」
欧阳红渡垂下眼帘,若有所思。方然交叉双臂别在胸前,默然不语。
「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我曾经从家里的古籍读到魂魄不完整的情况。生魂本来就是三魂中最脆弱的。倘若生魂残缺不全,人的生命气息便会逐渐衰弱,剩下的生魂也会自动消逝。」欧阳红渡顿了顿,才说:「只有找回丢失的部分,让生魂回復完整的状态,才可以解决问题。」
「而且得赶在鬼节效应结束前。」桐心补充道。
在加入奇画社的第一天,新人都会参加一个迎新课程,课程由奇画社的创办人蓝可悠或其他干事主持。他们会为新人进行讲解,包括「奇画」是什么﹑画「奇画」的格式﹑如何接受委託﹑鬼魂的基本资讯等,其中也有提到鬼节和「鬼节效应」。
虽然坊间盛传鬼节是农历七月十四这一天,但实际上应该是农历七月初一至农历十月十五零时零分。这段期间里,鬼魂的力量比平时强。农历七月十四这天最特别,当天地府鬼门会完全打开,鬼魂的数量相对较多,而且力量也达到全年的顶峰,所以名为「鬼节效应」。
「要是鬼节结束了,过了鬼魂的活跃期,恐怕就更难找了。」
「其实也不用搞得这么麻烦,只要耐心等待就可以了。」方然的语气很篤定。
「他说得没错。」程歌也跟着附和。「奇画社那边不是占卜到韵仪会在鬼节里危害阳间吗?到时候奇画社那边肯定会出手,我们只要预先和他们商量好,一起出击就行了。」
「这个推断不错,但我不赞成跟奇画社合作。」
面对方然的极力反对,程歌有点愕然。
「为什么?」
「你也应该见识过奇画社的人都用些什么手段来达到目的,难道心里还不清楚原因?」
方然说话时,瞄了欧阳红渡一眼,她抿了抿嘴。面对方然拐弯抹角的指责,她也无话可说。
程歌的目光也落在她身上,气氛顿时变得有点尷尬。
就连桐心也罕有地没有作声。
「我有点累,先睡了。」我伸手拍拍欧阳红渡,说:「你也休息一下吧。」
她点了点头,便带着桐心默默离开房间。
方然和程歌还在。即使我闭上双目,仍能感受到他们俩的视线。
「你不知道你加入了一个怎样卑鄙齷齪的「同好会」。」
在我入睡的前一刻,方然这句话在我耳边回响。
***
「是,我正在听。」
结果我是喃喃着这句话醒来的。
「听什么?」方然来到我旁边,问道。
程歌仍旧待在房间的角落里,双目紧闭,口中不知在嘀咕着什么,大概是在继续修炼。
方然在枕头旁坐下,问:「你认为你什么时候可以动身回香港?」
我想了一会,我现在已经觉得好多了,再休息一晚,明天出发应该没有问题。
「明天吧。」
方然「嗯」了一声,片刻才道:「到了香港,我想去办点私事。七月十四我会尽量过来找你。」
「私事?」
「别这样看着我。虽然我从未离开过杭州,但找路我还是会的。」
我也不是质疑你的认路能力啦,不是这个问题。
「你是去找你妈妈?」
「不要这样称呼她。像她这种人,不配当任何孩子的母亲。」
他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令我想起刚才一度縈绕在耳边的那句话。
难道奇画社跟方然如此讨厌自己的母亲有关?
我坐了起来,拍拍被子,说:「我准备好了。」
「准备好做什么?」方然一脸困惑。
「听你说啊!刚才你不是要告诉我奇画社有多「卑鄙」来着?」
方然别开视线,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
「你根本不相信我的话。」
「谁叫你平时说的都是假话?」
我都不知被他骗过多少回了。
方然不语。
「既然你突然不愿意说了,那我就给你说说我的最新决定吧。」
方然愣了愣。
「什么决定?」
这个念头在我加入奇画社不久后便开始蕴酿,在魏庐给桐心写生的时候我曾犹疑过要不要改变主意,但从「鬼幕」回来后,当初放弃画画的原因又重新盘踞心头。
「替萧睦画的奇画,是我冯韵仪此生画的最后一幅画。」
说后,我故作瀟洒地挤出一个微笑,但没有很成功,因为我看到方然的脸色变得很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