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清窈呆在了原地。
隔着被雨丝沾湿的布料,还能感觉到李策掌腹的温热渗了过来。
她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冷到了骨头里,而李策渡过来的那点温度都让她感觉无比温暖。
甚至,连心里泛起的不安都慢慢淡去。
余清窈又用力攥住李策腰侧的料子,顺滑的缎子入手微凉,她冰冷的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几乎像是耍赖一般依偎进他怀中,对周遭的声音充耳不闻。
这般亲近的姿态放在他们这对并不熟稔的新婚夫妻身上,十分突兀。
不过李策对她并无反感,只是在她不计后果地挤进来时稍有失神。
说来也奇怪,从前能近他身侧的年轻女子除了自家姐妹,莫过宴饮时推脱不得的斟酒宫婢,别说像余清窈这样堂而皇之靠在他身上,能杵在三步之外已是极限。
再近,就要惹太子不喜了。
李策思忖了片刻,终还是放下了双手,低头瞧着余清窈支棱着绒发的发顶。
余清窈与别人到底是不一样的,他们既已成婚,夫妻之间就是靠得近一些,也无可厚非。
就好像夫妻要睡在同一张床上一样。
正常人都是这样的,他理应也该慢慢习惯。
说服了自己,李策又抬起眼睛,望向余清窈跑来的方向,隔着雨雾和院墙凝神聆听。
可惜以这个距离和他有限的耳力,只能听到雨打芭蕉的声音,再无其他不寻常。
“王妃这是怎么了?”福吉对于余清窈的莽撞行为也是大吃一惊,更令他吃惊的是秦王没有推开。
深知自己主子的喜恶,福吉也怕余清窈此举会惹了秦王不喜,连忙抬头望天,主动给余清窈找补:“哎呀!王妃肯定是刚刚被春雷吓着了!要不要奴婢去吩咐常嬷嬷煮一碗安神汤过来。”
福安没有说话,只是回了他利落的一巴掌,拍得福吉脑壳邦响。
福吉顿时怪叫一声,委屈巴巴地被他兄长拖走。
“……怎么又打我,我说错什么话了?”
余清窈被李策的体温熨回了几分神,正好就听见福安在教训福吉没有眼力见,两人的脚步声比急雨还快上几分,不出一会,就听不见了。
雨声转大,犹如密集的鼓点,又仿佛是她逐渐清晰的心跳声。
余清窈不知所措地再次揪紧李策腰侧的衣料,一时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陷入进退两难。
她刚刚怎么就鬼使神差地就缩进李策的怀里去了?
“李珵他欺负你了?”李策没有计较她的失礼,反而关心起缘由。
刚刚是余清窈送李珵出去,所以李策第一个想到的只能是他了。
李珵因为年纪最小,平时是有些不着调,不过他还是会看人下菜,应当不敢欺负到余清窈头上才是。
“不是。”余清窈还不至于让十皇子来背这口锅,终于红着脸从李策怀里退了出来,摇了摇头。
“臣妾……臣妾只是忽然想起一些旧事,一时难过,还请殿下见谅。”
余清窈话说得含糊,还是害怕李策会刨根问底。
她和李睿的那些事纵然坦荡,从未逾矩,可光两句‘她喜欢过李睿’、‘曾经还想嫁给他‘就可能会给他们这段本就不牢靠的姻缘带来灭顶之灾。
余清窈不敢以此来试探李策,哪怕他看起来是个含霜履雪、濯缨沧浪的君子。
可是谁又能保证他不会介意。
虽然李睿用知蓝威胁她,可是倘若没有下一次见面,他要求不了她做什么,知蓝自然暂时无事。
其余的解决法子,她也只有徐徐图之了。
“那现在可好一些了?”李策润黑的眸子垂下,里面并没有探究只有关切。
他固然能觉察出怪异,可是并不会因为自己好奇而逼问余清窈她不想说的事。
余清窈不由松了口气,扯了扯唇角,往上弯出一个浅笑,“多谢殿下关心,臣妾现在好多了。”
话刚落下,她觉得双颊的温度又上升了不少。
她的确觉得好多了。
在李策的怀里,嗅着他身上那松竹淡雅的熏香气,就觉得好像再多的苦难都不值一提,只要李策冲她温声细语地安慰几句,她便又重新活了过来。
只是这种想法莫名让人觉得害臊。
李策见她重拾笑容,也随即浅笑,“回去还是让福安给你送一碗安神汤来。”
正说到福安,刚刚离开的两人又走了回来,福安也不避讳余清窈还在一旁,拱手就对李策禀道:“殿下,刚太极宫传来消息,陛下今日旧疾复发了。”
余清窈闻言就怔了一下。
这也许就是刚刚李睿得到的消息。
可皇帝身子一向康健,上一世余清窈从没有听过他有恶疾,不过想来皇帝的龙体情况应为秘事,不被外人知晓也是正常。
听福吉的意思,明淳帝这是旧疾。
既然是旧病,那么宫里太医必定早有备案不至于慌乱。
余清窈抬头看李策的脸色。
李策长睫半敛,遮去了温柔的眸眼,昏暗的光线照在他弧度柔和的下颚,像是藏在纱笼里的珍玉,蒙上了化不开的阴影。
“知道了。”
他随意回了一句。
余清窈琢磨不准如今李策对明淳帝是什么样的心情,那是亲手将他捧至高位,又亲手把他推入深渊的人。
是君是父,亦是能掌控他生死之人。
书上都说,皇家无亲情。
上位者多是薄情寡义之辈,注定是要踽踽独行在他的帝王路上。
但是像李策这般温柔的性子,肯定做不了寡情薄意之人。
明淳帝对他再不好,他心里定然还是会牵挂着自己的父亲。
余清窈头略向右侧了侧,目光自下往上,小心翼翼地瞧着李策安慰道:“殿下且宽心,宫中太医一定会尽心为陛下治疗的。”
李策听出余清窈声音里对自己的担忧,掀起眼睫,就露出一双温柔的笑目,“你说的对,即便担忧,我在閬园里也无济于事。”
李策虽然是笑着说,可嗓音却难掩有些落寞,这让余清窈听了很不是滋味。
她想了须臾,就眨了眨眼睛道:“殿下若有心,其实也是有地方出力的。”
李策望着她,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余清窈在他的鼓励下,耳尖有些发烫,缓缓说道:“臣妾以前听闻邯地有一书生,其父罹患怪疾数年不治,书生放了九十九盏孔明灯向上天祈福请愿,他父亲的怪病后来就真的好了。”
这种神鬼之说,在饱读诗书的大儒面前都是旁门邪道,余清窈还担心李策会不同意,甚至怕他会觉得堂堂亲王,要以祈福行事太过荒谬,因而声音越说越小,几乎都要压到嗓子眼里去了。
“……都说心诚则灵,殿下不如晚上随臣妾一起扎灯,为陛下祈福可好?”
李策眸光望进余清窈清亮的眼眸里,就像见了夏日繁星如沸,生机勃勃。
但他也知道,这看似璀璨的星空极易给乌云遮蔽,只要一点阴霾就能让整片星空黯然失色。
“好。”
他刚说完一字,余清窈便眼睛一弯,对他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
当真是粉腮如霞,眉眼似画,是十五六岁姑娘最娇俏的模样。
李策从前不解为何男子二十而冠,女子十五及笄,相差甚远,却已是可以成亲的年纪,可见了余清窈后才隐约明白几分。
大抵是这个年岁的姑娘正是最娇艳易折的时候,她们懵懂而天真,尚不明白世间许多道理,更不知道被人看中美色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
也不明白男女的眼睛看到的东西是有差别的。
就譬如现在的李策,目光不由从她的笑目又往下落了几寸。
因为在这朦胧万物的烟雨里,只有余清窈的唇还嫣红鲜艳,两片饱满的唇瓣就像是多汁的浆果,引人采撷。
他强迫自己再次压低了视线。
往下便是余清窈微抬起的下颚,弧度圆润,肤色莹白,像是皎洁的月光映在雪地上,唯中间似有些暗红痕迹,破坏了那份和谐。
李策不由自主地抬起手,三指轻扣着余清窈的下巴,用拇指轻拂了下,可却未能如愿擦掉这抹碍眼的痕迹。
竟不是污迹?
李策挪开拇指,盯着那痕迹半晌,越看越像是手指的掐痕。
看这个刁钻角度,还不是余清窈自己能弄出来的。
余清窈不知李策在看什么,只是他的这个举动莫名让她惴惴难安,仿佛在心窝揣了一只小兔子。
“殿下?”
李策重新把目光往上移,望进余清窈澄澈的双眼里,那里面有疑惑、不安还有些难为情。
他蓦然松开钳制的手,温声道:“无事,是我唐突了。”
余清窈用手背抵住自己下巴,不明就里轻蹭了蹭,以为是沾了什么东西。
“殿下,臣妾可能是沾了什么脏东西,容臣妾先去清洗了。”
李策颔首,“让福吉陪你一道。”
福吉自当领命。
余清窈再次冲李策行了一礼,带着福吉一道离开。
等福吉送余清窈离开,李策这才吩咐福安去院门守卫处问话。
福安是跑着回来,“殿下料的不错,适才确有两人进了閬园,是楚王。”
“李睿?”李策眺望水雾氤氲的庭院,黑眸敛了敛,若有所思地自语道:“他来到底想做什么?”
第19章 夸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