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宋星寒踏进贵宾厅,第一眼便看见一位穿着淡蓝色洋装的女郎坐在那边。她的头发以发簪盘起,露出了雪白的粉颈,那短削的袖子掩映着粉腻细緻的肩膊和手臂。
「星姐来了。」李班主站起来迎接宋星寒。
那女郎也站了起来,转过身,与宋星寒一照面----
「你……你不是心如么?」
眼前人儿眉目如画,雅妆淡扫,有着说不出的风姿绰约,却原来是旧相识。
「星姐,你还记得我?」唐心如心里不由一阵激动。
----这七年来的苦思,总算没有白费。
唐心如一直知道自己的路很难走,她喜欢上一个不应该的人,怪只怪当时年纪小,那一年,她才十三岁……
「死丫头,胆大包天,连拜神糕饼也敢偷来吃……」唐心如的师父胡丽拿着滕条,追打着唐心如。
「师父我知错了,别打了,我以后不敢了……」唐心如不断求饶。
「现在没饭给你吃么?看我怎样教训你……」她刚才打麻将输了钱,不免拿小徒弟来出气。
「丽姐,小孩子贪吃是少不了的,稍为惩罚一下便是。」宋星寒看不过眼,上去挡在前面。
「我教徒弟不关你的事,你快走开,打着了我可不管!」
「丽姐,别打了,看她长得嫩,只怕打坏了留了疤……唉吔……」胡丽的滕条招呼到宋星寒身上来了。
胡丽只得訕訕地住手。
「丽姐,我一会儿出去把糕饼买回来。」宋星寒搓着大腿痛处。
「星寒替你求情,今日暂且放过你,你以后再敢偷吃,哼!」
宋星寒把唐心如带到一旁:「心如,你没事吧?」
「……」唐心如仍在抽噎。
「别哭了。」宋星寒掏出手帕替她擦眼泪。「偷东西吃是你不对,下次不要这样了,知道吗?」
「……我…饿……」
「我明白了,那你以后肚子饿,便过来找我吧!我会给你留些吃的。」
「谢…谢。」
宋星寒摸摸唐心如的头:「心如长大了,一定很漂亮。你要努力练功,将来我们便可同台演出了。」
----为了宋星寒这一句说话,唐心如已浑忘了自己到底吃了多少苦头,流了多少汗水。
「我怎么会忘记你?」宋星寒心里感慨万千。
----顽皮的红船姐妹们总不肯放过宋星寒和玉蝶儿,一天到晚模仿她俩的耳鬓廝磨。有时候闹着玩,由船头直追到船尾,那娇嗔笑骂彷彿犹在耳际回盪着……
唐心如柔声说:「以前在落乡班已得到星姐关照,心如一直记在心里,想不到今天可以跟星姐学习,心如很笨,有什么不对的,千万请星姐指正,打打骂骂,任凭星姐处置。」
宋星寒定了定神:「大家是老姐妹,不必说见外话了。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只管说一声,菁姐和我一定尽力而为。」
「心如先谢过星姐、菁姐了。」
唐心如的来头不小,挟着「美艷亲王」的衔头登台,马上引起了哄动,捧场的花牌摆满了戏院内外,风头一时无两。
「那新来的花旦扮相很娇美,和星姐真是一对儿。」崔太太说:「你看她和星姐第一次合作,已经这么有默契了。」
「我也觉得她不错,尤其是那一幕重逢,看她含嗔带羞地投到星姐怀里,犹如乳燕投怀般,倒也迫真。」冯小姐说。
「我说她戏假情真才是,你看她看着星姐的时候,那双眼睛多幽怨。」黄太太说。
听到这些评语,宋星寒只好一笑置之,也庆幸唐心如听不到,否则,不知道会有多尷尬。
唐心如也暗自庆幸宋星寒看不到下面的情景----
「唐小姐,请你赏脸跟我去看电影。我知道你不喜欢人多,已把整间电影院包下来了。」马少爷说。
「谢谢,我不看电影的。」
「跟你看电影,还包院,真是癩蛤蟆!」吴老板说:「唐小姐,这些都是你跟星姐光临小店时看过的首饰,我给你送来了,请笑纳。」
「谢谢,我不能收下。」
「送这些烂铜烂铁给唐小姐有什么用?」钱爵士说:「我在山顶有幢房子,送给唐小姐当生日礼物吧!」
「谢谢,心领了。」
那些人越是献慇懃,唐心如心里就越是讨厌。她来澳门,绝不是为了这些蜂蜂蝶蝶。
----她来这里,是为了宋星寒。
那时候的小丫头躲在「虎渡门」,看着宋星寒和花旦们卿卿我我,便暗暗起誓:「终有一天,我唐心如一定要当上正印花旦,与宋星寒在台上演活种种风流旖旎。」
唐心如看着玉蝶儿跟宋星寒时刻相偎相傍,心里不禁又羡又妒。别说她那时候年纪小,她冷眼旁观,也明白玉蝶儿弄了多少手段才搏得宋星寒顾盼。如果她待宋星寒好,也还罢了,谁想到最后却弄得宋星寒伤心欲绝?这女子的心为什么这么狠?换了是自己,是寧死也不会让宋星寒难过的。
唐心如不知道前面的路应该怎么走----她不能像玉蝶儿那样聒不知耻地投怀送抱,也不能像林菁那样滴水不进地贴身服侍。而宋星寒,这个重情义的人,究竟要多长时间,多少耐心,才可以把玉蝶儿从心里抹掉,换上自己的影子?
她只有很被动地守着,等着。
在宋星寒眼中,唐心如是一个很奇怪的女孩子。
----台上的她,是那千娇百媚的「美艷亲王」;台下的她,更儼如待放玫瑰,富豪才俊争献慇懃,那种种热闹景况,真让人拍案叫绝。但唐心如对他们总是不假辞色,她每天不是在戏班,便是留在家,要有馀暇,也儘往宋星寒家里避静。
转眼间,她们已合作了一年多,眼见她断然拒绝的追求者,即使没一百,也还有八十,大家也不禁暗自猜想,究竟花落谁家?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