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早就知道的事情,换言之就是废话,坐在我后面的阿鰻举手,打断了董教官越来越长的前言:「教官,新老师是谁?」
全班纷纷点头,这才是最要紧的。
董教官说:「你们不认识,是这学期才来的新老师。」
一阵譁然。
「他刚才打电话给我,说遇到了塞车会晚点过来,这段时间请同学安静自习。」董教官用他锐利的目光扫视全班:「我把话说在前面,那位老师是我的学弟,他不是好惹的人物,你们最好给我乖一点。」
阿鰻边挖鼻孔边说:「喔,是喔!」
「我就是在说你!」董教官指着阿鰻:「要是再让我公布栏上看到你的名字,你就不用混了!」
阿鰻为什么叫阿鰻,就是因为他实在卢到爆,所以这边要特别标註,不是馒头的馒,是鱸鰻的鰻。当然啦,董教官的威胁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痛不痒,阿鰻用他粗大如甜不辣的食指抠着鼻孔,双眼发光,他肯定在想要怎么恶整新老师了。
这时候,董教官的手机突然响起,铃声还是那种八零年代的舞曲,全班爆笑。董教官朝我们大吼「安静」,走到教室门口接电话,他虽然叫我们安静,自己讲话却很大声,连坐在靠窗最后一排的我都听得见。
「喂?你在哪啊?不是说只要十分鐘吗?对……我就在教室,你直接过来就可以,啊?是不是窗外有掛红色抹布的那间?」
董教官说着探头一看,我也跟着回头,我们教室靠校外的窗户的确掛着红色的抹布。
「对对对,就是这间,你快点上来……啊?什么叫做再五秒鐘?等等,你不会又要──」
轰!
说时迟那时快,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一阵狂风,玻璃剧烈地震动着,连带捲进一堆落叶跟花瓣。同学们爆出尖叫,我连忙用手挡住脸,等几秒鐘后,教室平静下来,才慢慢睁开眼睛。
然后我看到了此生目睹过最不可思议的景象。
有个男人,身穿黑色功夫装,扎发髻,背后背着一把纸伞。这傢伙就背对着我们坐在窗台上,吹簫!
对,吹簫!我不知道他在吹什么歌,应该是某种古代的歌曲吧,搭配他身上还落了一堆的花瓣,如果不是场景在教室,那肯定能拿来做古装剧的片尾mv。
现场没有人说话,大概都被吓傻了,过了好一阵子,董教官才像大梦初醒般吼道:
「过老师!不是跟你说了要从正门进教室吗!」
被称为「过老师」的怪异男子俐落地翻进教室,朝董教官笑了笑,把门锁上,任由他在外面大吼大叫。然后,他花了十分鐘把自己的名字写成华康勘亭流字体,无视董教官及全体学生的存在,从腰间抽出一把摺扇,开始吟诗。
真的是吟诗,很有抑扬顿错的那种。
「赵客──縵胡缨,吴鉤──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颯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唸完这首诗,他把扇子「唰」地收起来,说:「在下,过千帆。」
我觉得我的高中生活完蛋了。
过千帆自我介绍之后,从讲桌底下拿出一个籤筒。
「同学们,请告诉我,什么是『江湖』?」他问。
大伙面面相覷,没人说话,过千帆皱起眉头,似乎不太满意我们的反应。他叹了口气,自顾自地解释起来:
「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有是非的地方,就是江湖──而你们,就身处在货真价实的江湖之中。」
过千帆说话的口气有种刻意的感觉,好像是古早时代电视节目的旁白。
「哇咧,你在讲三小。」
阿鰻故意大声地说,惹得我们一直笑,可是过千帆好像完全没听到一样,继续他的「江湖论」。
「俗话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许多事情都不是你们能够决定的。能否在这凶险的江湖中生存下来,除了要看老天爷给不给面子,也要靠个人的造化。」
「老师!」阿鰻举手:「你可以讲重点吗?」
过千帆看了阿鰻一眼,说:「我们现在要用抽籤的方式来选干部。」
「为什么不用提名的?」班长说。
「在下初来乍到,不了解各位同学的个性。」过千帆一本正经地说:「如果用提名的方式,很可能会造成永远都是同样的人在工作,为了要让各位有不同的经验,在下认为抽籤最保险。」
「那如果抽到的人不会做咧?」班长不死心地追问。
「每位干部都有两个礼拜的试用期,假如当真吃不消,到时再议。」
「……」
班长哑口无言,只好坐下,他本来就不是会跟老师争辩的人。我回头推了推阿鰻,要他也说点什么,阿鰻却打了个喝欠:「反正又不会抽到我。」
「蛤?」
「我早就把自己的籤从里面拿出来了。」阿鰻咧开嘴,给了我一个欠揍的笑容。
「啊有没有顺便帮我拿?」
「没啊。」
我真的揍了他一拳:「没义气!万一抽到我怎么办?」
「有什么关係,反正他都说了有试用期啊,那么紧张干嘛?」阿鰻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啦。」
阿鰻不帮我,我只好双手合十祈祷,拜託这次幸运女神可以站在我这边,我不想当任何干部,就算只有两个星期也不想。我紧紧闭着眼睛,听见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然后是其他同学的哀号。
班长、副班长、风纪、副风纪……同学们的名字陆续被写上黑板,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凄凉的表情,害黑板看起来像烈士纪念碑。
「副学艺股长……三十三号。」
嗯?是我听错了吗?怎么好像是我的号码?我反射性抬起头,恰好跟讲台上的过千帆四目相接,他朝着我笑了笑,对照点名簿,把我的名字也写了上去,成为烈士的一员。
副学艺:许飞。
我恍惚地看着这行字,感觉到阿鰻拍了我的肩膀:「唉唷,不错喔!」
「哪里不错!欸,跟我换啦!」
「为什么?」
「副的都嘛很凉,只有正的不在才会被抓出来顶。搞不好一个学期被点不到十次,完了以后还可以领小功,爽缺白白让你你不要?」
「啊这么爽你怎么不自己做?」
我拨了下头发:「我只想当个普通人,一生碌碌无为,做干部违反了我的生存理念。」
「神经病啊!那如果我跟你换,你要给我什么好处?」
「我帮你下片子,带你去摸摸茶。」
「哼!」阿鰻冷笑一声,扯开制服,里面掛满了色情光碟。
「我这已经够多了,不稀罕,你就认命吧!反正你自己也说了,又不会点到你,照样可以当边缘人啊。」
「妈的……」
不久后,过千帆抽完了所有的干部,他把那个万恶的籤筒收起来,满意地看着黑板,然后走下讲台来到我面前。
「你是许飞对吧?」过千帆问。
我点点头。
过千帆突然把脸贴得离我超近,仔仔细细地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见你骨骼清奇,气宇不凡,应是千载难逢的练武奇才啊。」
什么东西?他在说什么?这是什么老派武侠小说里面才会出现的台词?其他同学都爆笑了,可是我完全笑不出来,总觉得他的下一句话应该是──
「许飞,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徒弟了!」
过千帆对我露出灿烂的微笑,说出了跟我预感中一模一样的台词。
我想转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