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个弟弟吧。”祝允澄挪开眼,避开她的视线,又小声的补了一句,“我可以带他抓蛐蛐儿,父亲给我做的小木剑,小马,我……咳,我也可以送给他玩儿。”
曾祖母早就跟他说过了,他是家里的嫡子嫡孙,以后还会有弟弟妹妹,他要保护他们。
先生也说过,兄弟如手足,他长大了要爱护幼小。
但是那些个小孩儿都哭哭啼啼惹人烦,如若是个弟弟,约莫就不会哭了吧?
那他也可以喜欢他多一些,把那些读不完的书都给他读~
沈兰溪:“?”
这莫不是家里的两位长辈说了什么,这小孩儿在这儿试探她呢?
他且年幼,她这个继母入府,别是害怕她生了孩子,会夺了他的家财爵位,抢了他父亲的宠爱吧?
她嫁入祝家,本就是沈家的无奈之举。她不想当恶毒后娘,也当不了贤良后妈,和谐相处最好。
沈兰溪装模作样的叹口气,“这话你与我说可不成,得跟你父亲说。”
她说罢,又弯了腰,似是与他讲悄悄话一般,一手拢在嘴边,在小孩儿惊诧的神色中开口,“实话与你说吧,我有些怕你父亲,他好凶的。”
她模样真诚,神色认真。
祝允澄:“!”
他眼前忽的闪过,今早在府门前,她扒拉他父亲的画面。
难不成,那是因为父亲骂她了?
他只觉得一道惊天闷雷砸在了头顶,他父亲还会骂人?还是说,父亲打她了?
可怜少年郎被忽悠得恍恍惚惚,走在前面的那个解闷儿逗趣儿了一番,兴甚至哉,脚步轻快。
行过回廊时,沈兰茹从后面追了上来,怀里还抱着一个小的,羊角辫,红棉袄,又在吃手手,身边没有跟女婢和奶娘。
祝允澄一眼就瞧见了那满是口水的胖手,他深吸口气,眼不见为净的垂了头。
沈兰茹累得不轻,把怀里的小胖墩放在地上,自己扶着一根柱子大喘气。
“追我做甚?”沈兰溪立在一旁没走近,睥睨的瞅她,一副余气未消的样子。
沈兰茹瞧了眼旁边的祝允澄,扯了扯沈兰溪的手臂,把她拉到一旁说话。
“好姐姐,我错了~”
沈兰溪被她抓着手臂晃,斜眼睨她,不为所动。
“你也知道我跟四郎的事,此生我非他不嫁,我不能弃了他去嫁到祝家的。再者,祝家虽是门第高,但是规矩也多,我太害怕了,且那个孩子,一瞧便是不好想与的,我,我嫁不了”,沈兰茹急急的道,“我先前都说了不嫁,父亲母亲丝毫不听我说,执意定了这门亲事,我什么招式都使了,你也瞧见了,但都无甚用,眼瞅着要到正日子了,我就——”
说到这儿,声音戛然而止。
沈兰溪不搭理她前面的一番话,却是问,“出走这事,是谁的主意?”
“是四郎说的,但我也实在是没法子了。”沈兰茹说得小声,“好姐姐,我真的不知道父亲母亲会把你嫁过去,我以为我出走了,他们就会去退了亲的。”
沈兰溪倒是不计较替嫁之事了,毕竟她从中获了利,出力也是应该的。
倒是沈兰茹,与她一同长大,虽是没有亲缘,但也有情谊在,瞧她行将踏错,便恨铁不成钢的伸手在她脑门儿上戳了一下,与方才敲祝允澄的脑袋的力度全然不同。
“他陆翰羽虽允你正妻之位了,但是陆家可不是他做主,便是他的亲事也不是他说了算的。他若是当真要娶你为妻,便该好好与家里说,早日登门提亲才是。但是你们二人心意相通都多久了,他可说了何时来下聘?什么都没说定,你便敢听他的话躲婚出走!沈兰茹,你脑子呢?你可知你出走一事若是传扬出去,不光是丢祝家和沈家的脸,便是你自己,有名望的好人家也不会来与你提亲了,届时你要如何?”
沈兰茹被她问得面色讪讪,觉得委屈又丢人,呐呐道:“四郎说了,他与家里说过与我的事了,但是他母亲还不同意,得先等等,他会说服他母亲娶我的。”
沈兰溪轻呵一声,有些无奈,这话她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她不欲与她辩解这话真假,只是纳罕,“你是看上陆翰羽什么了?那文弱模样都禁不住我踹一脚,空口白牙一张嘴,不是子曰便是之乎者也,唯有一张脸算得上清秀,但你也不能只看他脸吧?”
沈兰茹委屈的嘟了嘟嘴,“我跟你说过的,我喜欢他身上的书卷气,四郎还特别温柔体贴——”
不等她说完,沈兰溪抬手打断她的话,不想听她一个恋爱脑的发言稿。
累了。
劝不动,多说也无益。
她亲爹亲娘健在,也无需她在这儿苦口婆心的惹人烦。
沈兰溪回头,刚想喊人随她回院子,只见莹姐儿眼巴巴的站在祝允澄跟前,沾了口水的手抓着他腰间的玉佩,元宝蹲在莹姐儿跟前小声劝着什么。
半大少年郎,一双淡眉紧蹙,罕见的手足无措,站在那儿一动不敢动的。
沈兰溪愣了一瞬,又忍不住笑。
还以为是老虎,没想到是只猫啊~
第8章
沈兰溪回门后一日,天大雪。
她且在被窝里脸颊红扑扑的梦周公时,被带着一身寒意的元宝进来晃醒了。
“哎呦,好娘子,快醒醒,今日请安要晚了!”元宝一脸焦急的拽着她的胳膊,硬生生把人从床上拉着坐起了身,又惭愧道:“外面落了一夜的雪,天色暗,奴婢也起晚了。”
沈兰溪还顶着一头凌乱,坐在被窝里,耷拉着脑袋,眼皮掀开一道缝,嘟囔道:“几时了?郎君可来了?”
绿娆也端着水盆进来伺候,规矩答话道:“禀娘子,辰时了,奴婢未瞧见郎君。”
元宝边手脚麻利的给她拿来了衣服套上,边猜测道:“外头雪好厚,人踩上去,脚腕子都能陷进去,郎君说不准直接去老夫人处请安了,作何累得多跑一趟?”
“瑞雪兆丰年”,沈兰溪思绪迟缓,不走脑子的附和一句,又打了个哈欠,脑子里冒出了自己在厚重的风雪里步履蹒跚的模样,只觉得愈发可怜,连忙道:“这么冷的天儿,我还得去请安,回来指不定会染风寒,你去与小厨房吩咐炖点排骨汤来,顺便放点莲藕,发发汗便不会病了。”
元宝对她这话不以为意。
她家娘子哪里是怕染风寒,怕不是梦里梦见肉汤馋了嘴吧!
“多炖点,银子不必走公账,从我这儿拿,给院儿里伺候的人都分一碗,年关了,可别病了。”沈兰溪又补了一句。
有了好吃的,元宝立马笑得眉眼弯弯,把自己腹诽人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多谢娘子,奴婢这就去。”
她说罢,屈了屈膝,便一溜烟儿的跑了。
见状,沈兰溪没好气的道:“就这,成日里还好意思说我馋嘴?”
绿娆站在她身后伺候她梳发,闻言忍不住笑了一声,“是娘子体贴。”
一头凌乱长发梳顺,门外进来一嬷嬷。
“少夫人安,老夫人差老奴与少夫人说一声,这几日风雪大,不必去正院儿请安了,待日头好了再说。”
沈兰溪愣了一瞬,随即喜上眉梢,殷切道:“哎哟,祖母真是心慈!初初儿见时,我便觉得祖母慈眉善目,温和的紧,果真如此。身为晚辈,我本该不辞辛苦的去给长辈请安,侍奉在跟前,但既是祖母的好意,我也不好驳了,再者,我若是病倒了倒是不美了,反倒给长辈添乱,嬷嬷回去与祖母说,二娘定当听祖母的话。”
一番言辞恳切,那副乖巧模样,像是不见风雨的兔子。
花嬷嬷傻了眼,只觉得耳边噼里啪啦的脆珠子在响,半句话没听进去。
这还是她头回见少夫人这般生动……
沈兰溪瞧她呆愣的神色,眉梢动了下,恢复了一惯的端庄温和,“这事随便打发个小厮来说一声便是,祖母竟是还差了嬷嬷来,这天寒地冻的,冻坏了可怎好?去给嬷嬷倒杯热茶暖暖身子。”
绿娆额角的青筋直跳,憋得着实辛苦,垂首应声,去倒了热茶。
花嬷嬷这才回神,赶忙道:“老夫人身边还等着人伺候,老奴便不喝少夫人这杯茶了,多谢少夫人。”
沈兰溪一脸惋惜,“嬷嬷辛苦了,既是祖母等着你,那我也不留你了,回去与祖母说,二娘定会乖乖听话。”
这么冷的天儿,她正愁不想出门呢!
花嬷嬷嘴角抽搐了下,“是,老奴记下了。”
元宝从小厨房出来,便瞧见一道落荒而逃的身影,纳闷的挠挠脑袋,掀起棉帘子进了屋。
“娘子,小厨房的排骨不够了,奴婢就让人单拿出来给娘子炖了汤,还把鸡肉剁成了肉糜熬粥给大家分!”元宝兴冲冲的禀报道。
不用冒着风雪去请安,沈兰溪心情甚好,抬手点了下她脑门儿,嗔道:“就你会吃。”
元宝嘿嘿的笑,转眼瞧见她还散着的发,又焦急起来,“娘子快快挽发吧,今日着实是晚了!”
“刚才花嬷嬷来了,说是老夫人吩咐的,娘子这几日都不必去请安了。”绿娆一脸笑意的解释。
元宝又乐了,立即扭头又问:“娘子要去床上再眯一会儿吗?约莫还得半刻钟才能摆膳呢。”
沈兰溪看着她那一脸的真诚有些无言。
她开始反思自己。
她做了什么,怎就给她们留下一个好吃懒做的形象?
一炷香后,祝煊身披风雪推门进来,与裹着被子躺在榻上、手捧书卷的人对上了视线。
两人皆是一愣。
沈兰溪没想到他这个时辰会过来,讶异道:“郎君怎么过来了?”
这话倒像是西院儿是她的,他成了不速之客,扰了她的清净。
祝煊憋了憋,吐出一句:“……来吃饭。”
他神色淡然、语气寻常,但又让人能从其中听出几分憋屈与无语。
沈兰溪张了张嘴,小声的‘啊’了一声,眼风扫到他肩头雪化之后洇湿的一块儿,殷勤道:“还得等一会儿才能摆膳,郎君先去换身衣裳吧,可莫要着了凉。”
这模样,倒是有几分关切自己郎君的意思。
祝煊‘嗯’了声,受了她的好意,抬脚往内室走。
绿娆看了眼又缩回被窝里看话本的沈兰溪,依然伺候在外间,没有跟过去。
沈兰溪眼角的余光看见祝煊进去,立马与绿娆招招手,待她附耳过来,悄声道:“你去与小厨房说一声,多做一份膳食。”
今日祝煊迟迟没来,她还以为他是去给老夫人请安了。
祝老夫人最是喜欢自己的曾孙,第二喜欢的便是祝煊这个嫡孙了,怎会不留他用饭?
是以,她差元宝去吩咐厨房时,根本没算上他的饭菜……
绿娆:“……”
祝煊换好衣裳出来时,膳食已经摆好在桌上了。
酥饼,肉包子,一小碟的酸黄瓜,小炒肉,还有两盘子的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