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佛珠子的手一顿,瞬间,檀木香珠子分崩离析,滚落一地。
须臾,李珩垂眸,似是叹息,“我终是对不住丹阳了。”
那人犹豫一瞬,还是老实禀报:“大狱里的人传话,是三皇子亲自动的手,另外两位大人,若是不再施救,怕是也熬不住了。”
话音落下,淡白的光影照进来,就连尘土都无处遁形,大殿内静得厉害。
好半晌,一道轻而淡的声音响起。
“去让人准备,我要剃度。”
“主子!”那人大惊失色。
正午时,饭菜送了进来,还有一把剃刀。
拆了发冠,头发散开,一把一把的发落下,烦忧却是没随之散去。
一人,一佛,相对无言。
消息传进宫里,李乾景大喜,“让人将这事散出去,五皇子自行剃度出家,在长鸣寺修行。”
小太监弓着腰连声应下,刚要退出去,又被他喊住。
“将牢里那三个放出去吧,就说辅国公忠厚,追随先帝去了,至于寻诏书的人,都召回来,不必找了。”李乾景道。
“是。”
连日来阴霾,终是在今日散了些,李乾景心情大好,多用了一碗饭。
李珩既是出了家,就别再想还俗!这世上从未有出家人为帝的先例!
李昶许倒是运气好,早早就被封了郡王,只要他不谋逆,就能金银酒肉的挥霍一生。
至于那个小的,不过是个奶娃娃,他养在眼皮底下,与群臣隔开,量他也翻不出浪来。
他父皇血脉,只有他李乾景才能坐在帝王位上!
消息在坊间传开,朝臣或是在府中暗自可惜,或是跪在长鸣寺前捶胸顿足,谩骂哭诉。
此事喧嚣半月,就在风波渐平,李乾景登基前一日,太原府、济南府和汝宁府一同反了,联合北上的州府军,集结三万大军攻破了保定府。
如今陈柯带兵入了京,保定府说有一万兵马,不过是城中百姓佯装罢了,尽是些老弱妇孺。
沈青山掌着林氏给的一半家财,撑起了行军粮草,人马饱腹,精神大振,不过两日便破了保定府,势如破竹的气势,倒是让人想起了几十年前还未混迹酒肉的沈岩。
案桌上放着舆图,将士士气大作,吆五喝六的好不畅快。
“要我说,就该一鼓作气破了那城门,闯入京,不能给他们喘息之机!”
“如此说也对,毕竟古书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确实不该停。”
各地名将集聚,沈青山处在中间,声名不显,官职也低,本不该说什么,但谁让他有钱呢?
有钱就是牛气!!
吃人的嘴软,那些南边来的将士,行进一路,疲惫不说,准备的粮草也用得七七八八不剩什么了,此时吃着沈青山的粮草,自是听从调遣,行军布阵也愿意听他说两句。
“我位卑言浅,多谢诸位愿听我说几句。某先前在漠北跟随成安郡王作战,受过王爷指点,此时若王爷在此,十之八九会停军整顿。”沈青山娓娓道。
“啊?”
“为何啊?”
“此次大胜,诸位也瞧得出来,不是我们多英勇,是那些老弱妇孺拿着木棍石块拦不住我们,至于保定府的大军,俨然是已调去了京城,严阵以待,只等着我们去了。其次,我们虽是入了保定府,但人困马乏,贸然进军,怕是会折损不少。”沈青山身边的一个矮头男子道。
背着大刀,一身紫色骑装的女子冷言道:“李乾景那狗东西定然是准备好了,大军休整几日,才好一鼓作气。”
说罢,她转身出了营帐。
众人面面相觑,一人小声问:“这位丹阳县主怎的又气不顺?”
另一人摇摇头,“饶是谁父亲被抓,自己落荒而逃出京,脸色也不会好看。”
“罢了,丹阳县主是皇族,自是知晓三皇子为人,信她的没错。”
沈青山点点头,无声附和。
大军休整三日,行进京城外,派去的探子回来,叽里呱啦说了一句,众人顿时傻了眼,手足无措起来。
“这、这……”
“他奶奶的!咱们替他出兵,他自个儿倒是出家了!这还咋打啊?”
“这要攻城了,咱们是不是就是乱臣贼子了?”
他们不怕流血,但却害怕脑袋上被冠上谋逆的罪名,祸害后代。
不少人踟蹰不前,□□的马也躁动的很。
也有瞧不上李乾景篡位的人,大着嗓门儿要将他拽下龙椅。
沈青山也没想到会出了这等事,一时瞪着眼睛没吭声,有些无语。
这都是啥事?!
就在众人争论不休之时,驾马在前的丹阳县主却是回头,凉薄道:“李珩是剃度,不是死了。”
“……”
好险没上手的两拨人顿时哑口无言。
只是……
是啊!人又没死,既是能出家,怎的就不能还俗了?
虽然没有秃头驴当皇帝的先例,但谁让人家是皇室血脉,还有先帝的传位诏书呢?
众人挠挠脑袋,吩咐部下生火做饭。
夕阳下,炊烟起,众人饱食一顿,注定今晚是个不眠夜。
大军踢踢踏踏,兵临城下,城墙上弓箭手已然候了多时。
丹阳县主身背大刀,手握弓箭,驾马立在阵前,冷眼瞧着城墙上紧挨着的脑袋。
羽箭架于弯弓,咻的一声飞了出去。
城墙上那人瞧着冲自己来的羽箭,刚想开口,额间一痛,瞪着眼睛直直倒下了。
“告诉李乾景,先帝的传位遗诏,在我李丹阳手里,他若想要,便自己来取!”
陈柯一身玄甲,站在城墙上冷哼一声,“不重要的东西,丹阳县主还是自个儿留着吧。”
闻言,丹阳县主面色越发冷了几分。
如此说,李乾景那个狗东西是想冒天下之大不韪,强占皇位?
那她父亲呢?
“先帝遗诏,将皇位传与五皇子,尔等狗贼,形同谋逆,当诛九族!”丹阳县主厉声道。
陈柯垂眸瞧着,听见这话顿时笑了。
“县主与其操心旁人的九族,还不如多想想自己的父亲呢”,他说着讽笑一声,“辅国公殚精竭虑,追随先帝去了,殿下仁义,本下令厚葬辅国公,安置黄陵,谁知丹阳县主偏偏要伙同贼人一处,行谋逆之为呢?”
深秋的寒风冷冽,丹阳县主瞬间浑身僵硬,目眦欲裂的瞪向那城墙上的大笑的人,“竖子,岂敢?!”
陈柯击掌两声,“来人,将殿下送与丹阳县主的礼送上来。”
三万大军临阵,眼瞧着那城门上渐渐悬下来一个东西,黑漆漆的,瞧不真切。
但前面的丹阳县主与沈青山一众人却是看得分明,霎时变了脸色。
丹阳县主盯着那人头须臾,握着弓箭的手隐隐发抖,一双眼更是红得吓人,“陈柯,你给我死!”
弓箭齐发,战马嘶鸣,方才澄黄的夕阳,此时混沌的不见日光。
有人倒下,紧接着又有人顶上前来。
登城梯上的人动作迅速,也有被石块砸到跌落下来,一时间竟是分不清是谁损失更为惨重。
扛着木桩的士卒在掩护下跑到城门下,咣咣撞在铁皮城门上。
好片刻,那门轰然倒塌,激起了万千灰尘。
“冲啊!”
刀光剑影,厮杀激烈,到处都是吼叫声,战马所过之处,伏尸踏为泥浆,不断有人倒下,疾风骤雨也吹不散、冲不掉空气中的血腥气。
入城时,丹阳县主踏马掠起,大刀脱手砍断那吊着她父亲人头的绳索,两物直直跌落,皆被她稳稳的接住。
‘刺啦’一声裂帛声响,衣裳前襟被撕下。
丹阳县主忍着哭声,仔细将那头颅包好挂与马上。
“驾!”
陈柯带众将士迎战,正与沈青山缠斗。
刀剑相碰,叮铃咣当。
几十回合下,陈柯双眉紧蹙,有些费力的应对着这无名小将。
沈青山神色凝肃,招招致命,手中的长剑快得让人瞧不清,安稳得如同一座大山,哪里还是从前那个憨憨?
到如今,他也无所顾忌,他父亲教授的剑法自是不必在藏着。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出手,才觉锋利。
陈柯脸上落了雨,喘息越来越急,右手更是震得发麻,逐渐失了知觉与力气。
他不恋战,知晓这小子是个劲敌,策马要逃,刚刚转身,瞳孔却是瞬间放大。
三箭齐发!
刹那间,勒着缰绳的手松开,抓了身边的士卒挡去那瞄准他胸口的箭,饶是如此,右肩还是中了一箭。
他脸色阴狠的盯着百步之外的人,抬手折断箭尾。
只是不等逃,泛着冷霜的剑从身后劈来,左肩划至右腰,血肉外翻。
沈青山驾马立于他身后,再抬手时,剑锋直指他心窝。
陈柯调转马头急急躲开,左腰留下一个血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