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音响彻北漠, 伴奏是煞妖的哀嚎,与百姓的眼泪。
或许曾经,他们中有不少人怨愤过佛门, 但此刻,倒在他们身前的一张张陌生面庞, 却成为了他们记忆中最无法磨灭的画面。
“那是我的孩子。”
有人含泪道。
那个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为了守护自己的家乡, 守护自己亲人, 自愿献祭了自己的生命。
佛门大阵, 法随心动, 生死, 皆出于本心。
一路行至成牧堡,昊空始终未发一言。
直到在坞堡门前, 看到了成燕儿被煞妖扯掉双臂的尸体,他才痛苦的蹲在尸首面前, 拂过仍旧怒睁的双眼,哽咽着唤了声‘娘’。
只可惜, 一直在等待儿子的成燕儿, 再也听不到了。
昊空抱起成燕儿的尸体, 取出了密道中棺椁内自己的原身,带着金穹与啾啾欲离开北漠。
一直跟在几人身边的大和尚轻叹一声, 却没再说话劝阻, 只默默让开了通向中原的路。
“你不在这里打开界门吗?”
啾啾问。
昊空摇头。
“若打开界门,定会影响已构成的阵法,大吉祥阵是佛门四圣阵之一, 也是唯二的必死之阵, 至少需四位渡劫期大和尚构建四方, 四千佛修舍生取义,我、我不能这么自私。”
我做不到,为了回家,让所有人的牺牲都付之东流。
啾啾垂着头,也有点感伤。
她虽不惧煞气,可只会吸毛的她,在此刻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
“那我们继续跟着你吧。”
金穹再次化为金翅大鹏,展开一对硕大的羽翼:“你准备去哪里?”
昊空想了想自己在此间熟悉的朋友,挂念的人。
“蓬莱?”他握了握手中的七彩贝壳:“虽然我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但我都要走了嘛,总是,还想再见她一回的。”
金鹏展翅,驮着成燕儿的尸体与连少校的原身。
昊空则以灵力虚扶金鹏与啾啾,自北漠,穿越中原,向东海蓬莱而去。
而三人才将至中原腹地,便觉四周煞气似又浓郁了起来。
还未待仔细思索,便觉无数煞妖自地面向上空飞跃,仿佛倒灌的红雨,又似逆行的流星,拖着红色长尾点亮了夜空,齐齐朝祭坛聚拢。
“怎么可能?”
祭坛之上,众大长老皆变了脸色。
“有结界在,煞如何还能聚拢世间煞气!”
红泥状的煞,已在众人合击之下变得更加不成人形,身上布满了泥洞,又被新的红泥覆盖,连双臂都变得一粗一细,一大一小,狼狈的很。
但就在众人发现不对的时候,从祭坛下方涌来的煞气,重新填补住了他身上的伤口,甚至让它的力量变得更加强大,不过几息功夫,它的体型便又涨大了一圈,令众人不得不抬头仰视才能看清它眼中的得意。
说来,煞其实也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它却能清晰的感知到自己与意念体之间的联系越发清晰。
而在此之前,它正因不断消失的力量而恐惧。
头顶上的祭坛,虽隔绝了两处空间,却因与此界交叠的形式,仍处于这片时空里。
同时,因它位置太高,几乎站在了月亮底下,不仅是郝娴的呐喊可以传与众人,便是上面发生的一切,只要偏着些角度,都如同月亮上的人影画一样,能被下面的人看的一清二楚。
短暂的时间回溯,不单是拉回了时间,还让沧澜万万人看到了万年前的故事,万年前,守护了这片大地的不只有掌印,还有无数毫不犹豫付出性命的普通修者。
郝娴说,此间再无战神,修士们要靠自己的力量守护沧澜。
害怕吗?
不,万年前,他们的祖先就是这么做的,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不仅仅是在祭坛上,祭坛下,除了北漠佛门,南岭、西林、东海的四大宗门,各个修士,都在意外突生的惶恐之后稳住了阵脚,以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自己的属地与属民。
便是螳臂当车,便是蚍蜉撼树,便是二人、三人、五人才能杀死一只煞妖,也无人退缩畏惧。
在这般极尽疯狂的反抗中,布满大地的小煞妖很快就被剿灭了大半,祭坛上的煞明显感觉到了自己力量的流失,却又无计可施,而郝娴等修士的迅猛攻击更是让他越发难以招架。
就在关键时刻,重新建立起来的意念连接总算给煞带来了新的希望,它果断决定收回地面上的小煞妖,毕竟如今渡劫大修基本都在祭坛,只要解决了祭坛上的修士,下面的修士根本不足为惧。
“阳云!”
一不留神,蓬莱阁的阳云真人便被煞击穿了胸腹,红色煞气顿时将他染成了一个红彤彤的血人。
“走!”
阳云大长老面不改色,一声喝退了正欲前来帮忙的同门,在神志清明的最后一瞬双手结印将身体定在当场。
继而燃烧自己的神魂,连同自己的身体一起冒出了熊熊火焰,烧净了自己身体,以及周身数寸之内的煞气。
蓬莱阁其他四位大长老皆红了眼眶,旁宗大长老胸中也生出了愤怒的火焰。
半步飞升的渡劫期长老,竟死的这般惨烈,众人手中更是再不留半分余力,拼命也要伤煞三分。
然随着小煞妖不断与煞融合,煞的动作反倒是越来越轻松狠辣,几息间,又有三位大长老不得不自戕当场。
“完了完了。”
祭坛下,饕餮和穷奇两个手都麻了。
两人原准备挖穿祭坛,可这活于他俩来说都是第一次,理论与实践完全不是一回事,时空壁垒没挖穿,反倒是挖破了阵法。
如今,不仅是给了煞重新操控小煞妖的机会,也让祭坛的时空变得越来越不稳定,煞力量明显变强,就是因为当年古阵法的作用在逐渐消退。
“干脆,最后试一回!”
事到如今,穷奇也顾不得会不会暴露自己本体,肩膀一抖,就变回了小山一般巍峨的原形。
煞远比他们想象中强大的多,若真叫这东西成了事,沧澜如何暂且不说,他们必定是要被这东西辖制,上古妖兽,哪有一个愿意趋于人下当狗的?
“反正咱俩就算不再挖,这空间也撑不了几个时辰,等那些人修死光了,咱俩连个帮手都没有,还不如现在就拼了!”
饕餮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同样变回原形,准备全力开工。
“咱俩要栽在这里,真是他妈倒霉,早知道当年也跟他们苟在上界,哪有这么多麻烦,现在倒好,论名儿的时候是‘四大凶兽’,干活的时候就成咱俩了?!凭什么他们……”
话刚说到这儿,二妖皆是一愣,然后同时看向了对方。
“对啊,凭什么只有咱俩?”
然后,四道火辣辣的实现,就对准了饕餮手中的蛋。
“这不就是……上界界门的钥匙?!”
要说众生平等,没有谁比凶兽们更加贯彻的彻底。
与郝娴等人不同,二妖根本没有上下三界的概念,比起‘不让煞蹿上天界’,他们是恨不得赶紧能把上界拖下水。
凭什么出了事只让人界抗,天上那么多神魔大妖是做什么吃的?白生那一身修为了?
二妖说干就干,破开时间他们或许并不熟练,可穿行三界他俩却是熟练工。
况且如今和光真君的本体在手,三界壁垒还算个啥?这颗蛋出生的时候,沧澜都未必有天道呢!
将蛋往半空中一扔,一左一右,二妖齐齐转动自己的天赋之力。
饕餮甚至将自己的妖丹借给穷奇,而他使用穷奇的妖丹,只为最大催化二妖的力量。
和光真君的本体很快与上界产生了某种联系,红月之上,又生出了一轮曜日般的金光,光芒笼罩红月,又击穿红月,缓慢,又灼热的向下蔓延。
这是二妖兽破开的虚空,不是接引天路,就没有狂暴的雷劫,但界门打开,开始让地界的所有人都有所感应。
众人不由抬头,只见两只小山般的怪异凶兽头顶祭坛,脚踏祥云,口中衔珠。
虽比煞小些,却显出了比煞更凶猛的气势,仿佛是祭坛中的守护圣神,要击破苍穹,召苍天将煞困于牢笼之中。
“饕餮?!穷奇?!”
有人认出了两妖兽的真身。
“凶兽现世,莫不是沧澜真要毁于今日?!”
“不,他们是……”
熟悉饕餮的人们还没来得及解释,便见自头顶的曜日中,落下了数位让下界之人几欲无法直立的,身怀大威压的上界仙人。
“天,那是龙……还有凤?!”
“那个是什么?我没看错吧?混沌、梼杌?!”
祭坛上,郝娴等修士,包括煞,都被这突然出现的变故吓了一跳。
众人抬头,只见这些上古凶兽、瑞兽,皆莫名有些狼狈的扒在祭台结界的罩子上,神情似乎比他们还要茫然。
这一刻,同样的问题出现在所有人的脑海里。
“这是怎么回事?!”
穷奇与饕餮两个见界门已开,也不再祭坛下面蹲着,翻身就跃到了祭台外围。
头顶上,四大瑞兽、两大凶兽总算落了个齐整,见到饕餮和穷奇都顾不得观察自己身在何处,张嘴便骂。
“饕餮!穷奇,你们疯了?!逃出封印之地便罢,还敢私开界门,你们……”
“不用谢!”
后者先是对郝娴打了个招呼,又转头对曾经自己的老熟人们大吼。
“看啥看,嚷嚷什么嚷嚷,还不赶紧干活?!反正界门是开了,弄不死他,他就上去弄死你们,谁也别想偷懒!”
众神兽迷茫:“干活?!”
穷奇指着还没反应过来的煞。
“弄死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