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菠萝油,一杯港式鸳鸯,一个人向着太平山出发。
中环J2出口,沿着路牌就能找到山顶缆车总站。
短短几分钟的车程将城市落在脚下,心也随着视野的开阔变得明快起来。
她只在凌霄阁小站了一会。夏日清晨的山顶温度还没升上去,露水莹莹的花朵和草坪,冷了一点,但空气清新。
工作日的清晨,游客并不算多。天边是厚厚的云层,雾气弥漫,阳光还没完全铺洒,风一吹来,感觉冷飕飕的。
卢吉道很适合环线慢走,她走走停停,放空大脑,远眺四周。钢筋混凝土的城市森林和海天一色绿意弥漫的自然风光融为一体,颇为治愈。
不知不觉走到山顶小花园,亭子里坐着一个男人,背影看上去身材消瘦,黑T黑裤。
林听昨晚没睡好,早上还没来得及吃饭,眼下饿得不行。离西高山还有点距离,她不肯再寻其他的休息处,直接去另一端坐下。
几口菠萝油下肚,配上仍有余温的鸳鸯,林听缓过来了些。
一旁的男人一言不发,戴着墨镜看不清神情。有好几次在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又放回去。
“你抽吧,我不介意。”林听说。
男人微微侧过身子,眼眸被墨镜遮挡,打量的目光似乎正透过黑色镜片一股脑笼罩在她身上,只做匆匆停留后便又转过头去。他没说什么,也许在喉咙里嘟囔了一个嗯字,很轻。打火机在手里拨弄很久,最终还是站起身,走远了些。
没一会就回来了,身上散着还没彻底消失的烟味。迎面碰见的瞬间对她轻轻抿唇,算是正式打了个招呼。
林听刚吃饱喝足,时间尚早,她无处可去。
关机状态下的手机与砖头无异,而眼下的安宁不过都是逃避下的假象,狂风暴雨还在后面,她知自己躲不了太久。
运动带来的大汗淋漓和荷尔蒙分泌给她带来些许勇气。开机前她不由得深吸口气,手机连上信号的瞬间将好不容易略微平复的心又瞬间扯入谷底,未接来电提示和短信一条接一条不给人喘息的功夫。她迅速扫了一眼,最上面的是林永年的,“速速回电。”
一贯的林院长作风,言简意赅,咄咄逼人。
叶知秋的电话恰到好处的进来,他算是林永年的半个得意门生,南城仁心医院普外的主任,也是林听未来的老板。
对方先客套问候几句,问了她什么时候办理入职,又简单嘱咐几句关于入职材料的准备事项。云淡风轻,就在她准备挂电话时,对方说,“院长今天私下跟我说你闹了脾气,让我开导开导你。你们的家事我不便多问,一个人在外,注意安全吧,院长挺担心你。”
林听心想,哟,原来未来的老板也是一个眼线而已。
“嗯,我知道,过几天就回去,下周一去院里报道。”
“好,院长在我旁边,你要跟他说几句么?”
果然,林听心里冷笑一声,“不用了”,挂了。
下意识的大呼口气,甚至忘了身边还有人。对方似乎也轻笑一声,淡淡来一句,“背着家里偷摸出来的?”,语气里甚至还有些许揶揄,却并不惹人讨厌。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摘下了墨镜,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只是眉头总皱着。
“也不算,我是光明正大通知他们我要出门的。”
林听说这话时眼神正好和他的对住,她略昂起下巴,神情里有着莫名的傲娇和得意。两个人不自觉都笑了,却都没有往下聊的意愿,下意识转看别处,各有各的心事。
夏冉那家伙依旧聒噪,关机的十几个小时里她的信息一条接一条。
“你到香港了么?”
“我哥说他最近有点忙,没空带你玩了。”
“你关机了?!”
林听正准备回复,夏冉的电话已经先一步进来。对方似乎在吼,“你吓死我了!关机到现在!”
耳膜被震到,大概是声音太大了,不然怎么会把眼泪也震出来。
林听抹掉那一滴泪,泪痕在风中挥发,凉了面颊。
“就想静一静,我没事,到香港了。”
“吓死我了你知道么,我差点找我哥贴寻人启事了。”
“你哥这么厉害的。”
“那当然,只是不知道最近在忙什么,信息都是轮回。算了不说他,你咋样?”
林听刻意压低声音,也没有和她聊太久,怕打扰山顶的静谧。挂了电话的她想,还好,生活没有那么糟糕。至少有的关心不是迫于无奈而是发自真心。
男人始终一言不发,但除非他是聋子,前后两通电话的内容多少掀开了她生活的一角。
她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有种把狗血连续剧硬塞到观众眼前的冒犯,“你好,我叫林听。”
男人看向她,微微颔首,“你好,我叫沉微明。”
雾气渐渐散开,阳光透过树叶斑驳了脸庞和影子,有温度的风将山顶清晨的冰冷吹暖了些。开场白之后,她和那个男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
言谈中得知男人是香港本地人,爱喝可乐,热爱徒步,爱在山顶的亭子里坐着观景。话不算多,还带着几丝冷幽默。
“下山注意安全,我先走了。”男人伸出手,又戴回了墨镜。短暂的亲近消失不见,气氛又退回成刚刚坐在两端一言不发的疏离。
林听也伸出手回握,有礼貌地说了句再见,却也知大概率不会见到了。
拾级而上,西高山的观景台近在咫尺。
一边是半山半海的绝美景色,另一边是薄扶林水塘和南丫岛,些许是和陌生人闲聊了几句的缘故,眼里的世界似乎可爱了一些。
下山颇费膝盖,林听一路迎风小跑透着恣意,途中路过的公园里绣球花开的正盛,美的明显却不张扬。
凭着记忆找到那家牛腩面馆。刚到饭点,店里却几乎坐满了客人。老板面无表情的收款点单,甚至懒得抬起眼皮。她找到角落处唯一的小圆桌坐下,用纸巾将桌面残留的油渍擦净,饥肠辘辘的等着热腾腾的牛腩面出锅。
“这儿有人么?”男人的声音响起,有点熟悉。
她抬起头,“是你。”
说话间男人已经坐下,两人眼神交汇打了个招呼,并没多做交谈。
本来就是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哦,不对,现在是两面了。
也许是吃面的空档两人的眼神又交汇在热气里,又也许是两人不约而同被吸进去的面呛的咳了一声,又或者是她下意识想喝奶茶时不小心拿错了对方的杯子。
总之,沉默终于被打破,他们又聊了起来。
话题从美食到风景,从医学到文学,漫无边际随心所欲。男人竟然对医学也颇懂几分,让林听略微惊讶却没多问。他们的话题自始至终都在让彼此倍感舒适的界限感里环绕,涉及自身的不多,却也能从只字片语里窥得彼此对世界,人生和生活的些许看法。
她察觉出他也消极,也悲观,或许也如她般恰好处在人生不如意的低谷。只是不同的是,他似乎仍在抗争,并没有像她要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午饭的后半场吃的颇为愉悦,男人甚至意犹未尽,又加了碗面。林听吃完也没急着走,小口喝着奶茶。对面的男人大抵是真的饿了,吃的畅快淋漓,三两口间碗已见底。
“今天碳水严重超标了,但是偶尔放纵一下有何不可。”他摸摸肚子,眉眼难得舒展几分,和她说道;却更像是自说自话。
语句落到林听耳里,她心领神会的笑笑。
两人在面馆门口告别,仍是礼貌的握手,互道声再见。仍没有留下彼此的联系方式。
毕竟世界很大,有的人一转身就再也见不到了。
上午的际遇给林听的香港之行开了个好头,她回到酒店,洗个澡好好睡了个午觉。
室内不断升温的空气压得她有点喘不过气来,梦里的歇斯底里和嚎啕大哭过于刺耳,她突然睁开眼,昏黄的阳光透过窗帘,眼前一片白花花的天花板让她一时分不清自己在哪。
清醒过来时发现,哦,居然快四点了。
她起来洗把脸。不规律的作息,不定时的餐饮和毫无计划的出游带来莫名的叛逆感。没错,明明早已成年的年纪却还能因这些小事产生叛逆感,就挺可悲的。
能让自己肆意挥洒任性的时间不多,她不想浪费。
人前的她多数都是衬衫休闲裤的学究打扮,毫无新意。配上高马尾或边框镜,也不怪相亲对象看到她的第一反应都是毕恭毕敬尊称一句林老师。
楼下的商场逛一圈,买了几条吊带露背质感很好的裙子。马尾也看腻了,索性去理发店烫了个发。一通折腾下来,已过九点。
墨绿色吊带长裙外加黑色羊毛针织衫,脚蹬漆皮红色的玛丽珍小高跟,再配上新鲜出炉的法式卷发,慵懒随意又不老气;宛如换了一个人。
镜子里的人魅惑却不失清纯,她仔细打量,对镜子里的自己俏皮一笑。
夜生活开始了。
去哪儿呢?
太闹的地方不行,心脏和耳膜都受不了。
她把夏冉发来的一长串兰桂坊酒吧清单研究个大概,选了一家看上去稍微安静点的清吧。
巷道角落不起眼的门脸,进去却是另一个梦幻世界。
暗黑系的装修风格,天花板上的蝴蝶标本美轮美奂,桌上的烛台,墙角暗淡的灯光。聚光灯下的酒保潇洒地玩弄着酒瓶,时不时和客人闲聊几句,或专注的调着杯中的酒。
凿冰的声响,喷枪的蓝色焰火,客人们的谈话夹杂着笑声,林听不知不觉被吸引,找到吧台一处空位坐下。
几口酒下肚,脸颊微微发烫,身体也跟着音乐不自觉的扭动起来。她离醉还有很远的距离,却不影响酒精冲击味觉和神经产生的瞬间刺激,微微醺的感觉着实有点迷人,烦恼伤心通通抛到脑后,只剩耳边的喧闹和眼前的浮华。
十点一到,凳子撤掉,现场乐队开始演奏,好听又上头。
林听心想自己还是上了夏冉的当,这哪是什么安静如斯的清吧啊,得,既来之则安之。
开蹦。
林听不会跳舞,只能跟着律动摇摆。脚踝微微酸胀,小脚趾也被鞋头挤得微微疼痛。
舞池里人挤人,她无暇顾及其他,只知自己和身边所有人被挤得彻底没有了社交距离。大家肩擦着肩,呼吸伴着酒气搅在一起,偶尔的眼神对视也不觉尴尬,她挥着双手跟着歌手胡乱喊着,有些激动,第一次体会到了肆意的快乐。
歌一首接一首,手腕突然被一个男人的手捉住,是为了引起她注意的力度。她回过头来,两人的眼眸同时一亮,异口同声地说,“这么巧。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