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全是翻倒的桌椅,一地撒乱了瓜果,周围一下子消了音,原本嘈杂的酒楼瞬间变得凝滞了。云芊背后被震的生疼,一时动不了,眼睛盯着那位姑娘,只见她径直踩上扶手,轻飘飘地跃下,稳稳站在刚才芸娘弹琴的台面上,云芊环视四周,却不见芸娘人在哪里,周围一片狼藉,离得远的早已逃离酒楼,像云芊这般离得近的便如李长风一般直接被震飞了。
景策有些蒙,浑身疼的动不了,看向周围那些人都已经昏死过去了,又看向云芊,却见她正看着台面,复又望向自己,做出噤声的样子,指了指楼下。
那妖精坐在了芸娘刚才坐的地方,抱着自己的琵琶,眼睛微微闭着,身体好似已经衰老无力了,手指又变回了指节,左手按着琴弦,右手慢慢捻着,这乐声如缥缈的迷雾,带着人翻山越岭,湿润的水汽笼罩着山野,水光接天,幽静山林中好似看见一位道人即将羽化而登仙。
乐声骤然停止,云芊立刻睁开眼睛,看向那位女子,却见她檀口微张,朝云芊问道:“好听吗?”
“好听!姑娘如此琴技,实在厉害!”
却听她苦笑一声,问旁边的景策,“公子觉得如何呢?”
景策感觉不出什么,也硬着头皮答,“好听。”
那妖精又低下头,声音低靡,“撒谎。”
云芊听她如此妄自菲薄,解释道:“姑娘弹的是仙乐,凡人怎么欣赏的来?”
“古有伯牙子期以琴会友遇知音,可如今为什么没人能欣赏我的音呢?”
云芊见泪水一滴滴从她面庞上划过,心里实在不是滋味,放开景策飞身下楼,站在她旁边,安抚道:“你的琴技很好,我这辈子再没听过弹得比你好的人了。”
“真的么?”这妖精抬头看她,面容一下子又雀跃起来,“真好,在我临死之前还有人喜欢我的琴。”
“你要死了?”云芊震惊地看着她。
她点点头,道:“我叫紫檀,曾经是幽冥的一块普通木头,被我主人捡来做成琵琶,你瞧”,紫檀指着自己抱着的琵琶,“这儿已经裂开来了,我也活不成了。”
“怎么会这样,这怎么值得你寻死?”
紫檀眼睫微合,“我在世间早已千年,百年之前主人便飞升成仙了,我化作人形游荡人间数十载,却从不曾遇见我的钟子期,这里已经没有我留恋的了,能在死前得你这个知音,便知足了。”
景策听到这里也噔噔噔跑下楼来,问她:“那位仙人没带你一起去吗?”
紫檀惨淡一笑,“我不过是他在凡间的玩物而已,有闲情便拨弄几下,大多时间我都待在黑漆漆的库房里。”
景策听到这里,默默地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云芊蹲在她面前,问她:“还有救吗?”
紫檀摇摇头,“不要再救我了,刚才那阵波动便是我妖丹自爆引起的”,她望着云芊,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云芊。”
“云芊,你是我最后的朋友,谢谢你。”
景策看见紫檀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眼神望向虚空,琵琶自她手中湮灭,惨白的面容渐渐化为虚无,待身体全部消失后,椅子上只留下一小块紫檀木。
云芊捡起那块紫檀,泛着幽幽的檀香味,心情低落。
景策拍拍她的肩膀,又走到一旁把桌椅扶起,上楼查看李长风,见他还没醒,转身叫云芊,“云姑娘,他们都还没醒,不会有事吧?”
云芊擦干眼泪走上楼,看见李长风及周围诸位都还在昏迷,蹲下查看伤势,“是内伤,估计是器脏被震伤了,多修养几日便没事了。”
外头传来一阵喧闹,几位客官站在门口徘徊,叫了几声掌柜都没有人理睬,云芊往下一看,见芸娘昏死在门边,随即走上前将她扶起,耳边一阵躁动传来,她抬眼望去是一批穿着官服的官兵提刀前来,齐刷刷地踏入门槛,为首之人大叫着:“掌柜何在?”
云芊将芸娘拖到一边,那位为首的官爷走进屋内环视一圈,周围散乱着昏死过去的诸位客官,只见云芊和景策两人还好好的,放下刀柄在桌上一拍,指着说道:“你二人可否说明当时的情况?”
两人把刚才那妖精的所做所为一一讲清楚,那大人问他们:“这妖女是哪里来的?”云芊不知,仰头看着景策,可景策也不知,如实说清,“我二人也才刚来此处不久,正在栏杆处看芸娘弹琴,那姑娘原是在屋里给李公子献艺,不知怎的突然发作,这具体的事,还需问掌柜才知道。“
“掌柜呢?”
手下将一个昏死的人拖来,穿着长袍马褂,可不就是刚才那位掌柜嘛!
官兵见这四处人都不省人事,只他们两位还好端端的站着,四处桌椅板凳无一完好,盯着二人,“你们俩怎的没事?”
“多亏云姑娘法力高强,我才不至于像他们一样。”
“法力高强?”为首的男子低沉一问,手上随即抽出剑身,刺向云芊,她立刻闪身躲开,却见来人连连朝自己攻击,云芊只得不断后退。
景策不知这是在干什么,“这位大人是在做什么?快快停手!”
云芊自知躲不过,化出佩剑落花,抬手迎面攻向他,两人在屋内皆是施展不开,那男子也只是有心试探,看出她确实有几分实力,过了几招后便停手收剑。
“姑娘好剑法,不知师从哪位高人?”
“燕山祁真人。”
这男子点点头,请两位坐下,又叫手下去附近医馆找来大夫,对着其他手下命令道:“去上面看看。”
又朝着云芊问道:“不知姑娘可否进内室一叙?“
云芊点头,景策刚才还有些懵,听他如此想来是家中辛秘不愿他人知晓,也对云芊道:“我上去看看李兄,你若出来了记得叫我。”
她同景策道声好,便转头进来内室,那位大人将桌椅摆好,请云芊坐下,介绍道,“我乃此处府尹,鄙人姓周,最近家中不知惹上什么神魔,夜半时分总不太平,不知姑娘可否到府里探查一番,必有重谢。”
“不知是什么事?”
周府尹看了眼门外,眼神有些闪躲,犹豫片刻才道:“是小儿,前些日子里不知沾惹上什么邪物,到了夜里便在院子里狂奔,白日里便体虚气弱,神志不清。”
云芊初次下山还没施展过身手,心想此事应该不难,抚了抚衣摆,沉吟片刻,“可以,稍后可以去府上看看,小事我便可以自己处理,如果是道行厉害的,须得寻我师兄师姐相助。”
“那是自然,在下多谢姑娘。”
两人谈好便从里面走出,此时掌柜已经醒了,正嚷嚷着让厨子煮些糖水分发给众人,那些客官揉着身体,桌前坐着三位大夫正问诊写方。
周府尹叫来掌柜询问情况,他扶着春凳坐下,解释道:“大人您可一定听我说啊,那女的我压根是不认识,也不是京城本地人,上个月找来说想来此弹琴,也不说酬金,也没要月钱,我寻思可能是哪家小姐来此玩玩而已,谁知是个妖精!正巧芸娘要嫁人走了,我便想着让她去伺候李公子,不知是怎么了,竟要寻死,要问也得问问李公子啊!”
正巧李长风扶着景策从楼上下来,听到这里,大叫着喊冤,“我一心在芸娘身上,压根没怎么她,那时她在屋内弹琴,我在屋外听芸娘弹琴,你休要冤枉我!”
一时又向四周看去,目光所及之处寻找着芸娘的踪迹,府尹刚开始听了云芊与景策的说法,又听这两人的陈述,想来真是自己不想活了,罢了罢了,凡人归他管,妖精可不归,对那掌柜说,“你擅自将那妖精招入酒楼,也得自己承担后果,现如今那妖孽已经死了,这些人的医药钱都算在你头上,此事便就此罢了。”
“大人,大人,怎可如此!我也是被害的啊,今日被这一搅,我这生意如何做啊。”
那周府尹转过头,眼睛一瞪怒目圆睁,满脸不悦朝他道:“行,你要公道就递了状子去府衙里告状,不过不知你要告谁,是那位已经灰飞烟灭的妖精,还是在下?”
“小人不敢!”
“哼!”那位大人鼻孔里哼出一口恶气,提脚往外走,那些官兵也一对儿跟在后面,云芊看见芸娘还昏着,将她扶起输了些元气入她体内,李公子坐在旁边有些不安地看着她,面露忧色。
没一会儿芸娘便悠悠转醒,小二端来一碗糖水,李公子伸手接过,想喂她喝下,芸娘扭头躲过,想要自己抬手接过,李长风没放手,一时之间僵持起来,云芊有些尴尬地看向门外,那位大人已经遣人抬了轿子前来接她。
她咳嗽了一声,朝景策道:“景公子,刚才那位大人托我有事,我须得去一趟,这边劳烦你照顾。”
景策点头应答,跟着她走向门外,对她道:“你在此等我一会儿,就一会儿。”
云芊看着他往外跑去,衣裾飞扬脚步匆匆,便在原地等他,对两位轿夫抱歉笑笑,说道:“二位稍等片刻,马上就好。”
她看着远处攒动的人潮,已经看不见景策的身影,两位轿夫正好偷懒,这春日下午暖洋洋的,两位轿夫互相靠着打盹,她踩着不平的石板路,脚上随意地蹭着石阶上的青苔,微风簌簌吹拂着岸边的杨柳,柳枝被风拂起,她看见一缕柳絮从树上落下,视线也随风飘荡落在街道上,随之落入眼中的还有气喘吁吁的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