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意以为自己回去定是要被母亲骂到狗血淋头,揪着她的头发去王家给老夫人认错赔罪。
可铃儿送她回家时,母亲撑着虚弱的身子扶在门外等她。
“意儿……”
凉母好似在一日间就苍老了许多,凉意跑出去,是王槿让人请了大夫来,又亲自护送回家。
看见母亲的模样,凉意难过不已。
她以为自己又会向上次那样服软,低头认错。
可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可是饿了?娘……娘给你做了你爱吃刀削面……”
其实那面都放坨了,凉母陷入手足无措中。不知是看凉意好,还是她身后的铃儿好。
“对不起,娘。我不嫁他了,死也不嫁他了。”
凉意跪在地下,给母亲磕头。
“起来,不嫁就不嫁了。饿了吧,快进来吃面。你的嫁妆,娘都帮你收起来了。”
凉母扶起凉意竟是没问今日悔婚的事了,只是又招呼铃儿道:“铃姑娘也一起进来,都饿了吧。”
原以为毁天灭地的事,如今好像是吃碗面就没事了一样。不仅铃儿,跟着她那打手也一起进屋吃了面。
夜里,凉意睡不着。听见母亲的房里传来了哭声,还有很重很重的线香味。
她悄悄起床去看,只见母亲深夜一个人跪在父亲的牌位前哭。
“凉玠,你可是怨我,我让你的女儿受委屈了。”
但没有人回应她,只有白烛火焰迎着风在跳跃。
“你为何不干干净净的死去,要留下那婚约。为何,为何当初不起带我们母女走!”
凉意躲在窗外,捂着嘴哭。
想起爹爹去世那年,将家里的钱都花光了。是她母亲去王家借了银子,借了豆子回来。这些事在她爹爹再世时是决不可能发生的,也是从这开始同王家的关系便不再也像从前了。
她和母亲总是仰着头看他们,就是后来长高了也是。
次日,凉家来了一个许久未见的客人——张明德。
舟山运粮后他被朝廷嘉奖有功,升了捕头。没多久就被派去押送犯人进京,回来时凉意已经被衙门扫地出门了。
要做待嫁新妇,王家那样的人家,他总不好再找凉意。
直到昨日她出门,张明德才来送她,却没想到又发生疯子大闹礼堂的事。
现下他正才从衙门里出来,避开人来寻了凉意。
“衙门大牢里那人你认识吗,可想去看看?”
凉意一愣,脑海里闪现那双清澈的眸子。
“可……可以吗?”
张明德:“天黑换值时我带你进去,昨天夜里二公子从春花楼出来又去牢里打了他半夜,人都被打残了。我看大公子的意思是没想留活口,你想救他吗?”
“我……”凉意被问得哑口无言,不是想不想救,他原和她没有任何关系的。
可现在,所有人都觉得他们有关系,是奸夫淫妇。
“不救……”
她心虚地避开张明德的眼睛。
“好,那一会儿我来接你。”
入夜,县衙大牢都被张明德提前打点好了。凉意穿着捕快服,没费多大功夫就见到了那人。
被打得半残的模样扔在草堆上,她靠近来。他才挣扎撑起身子,半睁开眼睛看着凉意。
唯一同昨日一般真诚清澈的只有那双桃花眼了,其他地方都打得不见原样。
尤其是亲过她的那双唇,几乎快被王黎用竹篾抽烂,血肉模糊。
可他再疼,看见凉意,眸子里的难过也没了。
抬起手臂用软趴趴的手指去摸她的脸,血渍都呼在了她干净的脸颊上。
凉意低头避开,左眼的泪珠突然就掉了下来。
她收敛了很久很久的思绪,才沙哑着声音问他。
“你叫什么名字?”
他说:“……阿……落。”
凉意给他拢了拢乱糟糟的头,又耐心的问:“那阿落还记得有什么家人吗?你告诉我,我让你家里人接你回家好吗?”
她想他或许真的是个疯子,不然怎么会不怕死的说自己是太子呢。
阿落已经不太能说话来,呜咽出些声音。将她的手拽得牢牢的,不让她走了。
凉意像哄小朋友一般随意坐在草堆上,“阿落,别怕。明日你跟着那个大哥哥走,不要哭也不要吵好不好。他会送你回家,你就可以见到你爹娘了。”
她指了牢房外的张明德,不想让他真的死在大公子手中。
这也许是她曾经作为捕快,残剩的唯一点正义和良知了。
在大牢里凉意一直等到那人支持不住昏睡过去才离开,他被人夹断的手指不知从哪儿生出力来紧紧的抓着她的十指相扣。
张明德帮着她花了好些力气才抽手来,两人在衙门外分手。
才没走几步,张明德忽然回头便看见王黎醉醺醺地跟着凉意去。
他立刻追回来,却止步在了槐树下。
只见凉意被拽到了王大公子身后,她脸上、手上血淋淋的都是阿落的血渍。
“黎儿退下!”
王槿冷冷呵斥醉醺醺的二公子,平日那样不羁放纵的一个人,听见他的声音立刻就像只训练乖巧的狼狗退开了。
半分不敢上前来,只是委屈巴巴的看着凉意。
又或是看的是大公子。
没人知道。
王槿继续命令道:“蹲下,不许动。”
二公子果然很听话的蹲下了。
凉意错愕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他怎么可以像训狗一样,训他的亲生弟弟?
王黎又为……为何那样听话,竟真的就乖乖蹲下,不敢过来了。
大公子回过头来看她,温声安抚着,“别怕,黎儿不会伤害你的。”
“我……我……”
凉意不是害怕王黎,是害怕眼前的大公子。他看着那样的奇怪又恐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从怀里掏出手帕来一点点擦点她脸颊的上血迹,像是在问话,又像是在自问自答。
“真的不喜欢黎儿,不喜欢他碰你是吗?”
凉意毫不犹豫地点头。
王槿失望的叹了口气,“可我以为你喜欢他的,他那样会伺候女人,你不喜欢吗?可以忍忍吗,你从小就很听话,只要怀上孩子就好了。”
是啊,王黎是唯一与自己流着相同血脉的人。他可以把他的小姑娘送到弟弟床上,可以抚养他们的孩子,将全天下的珠宝财物都送给他的。
凉意害怕地挣开王槿,磕磕巴巴的拒绝,“大……大公子,我不要。我会再次亲自去府上退婚,赔罪的。”
大公子:“黎儿很乖的,你不喜欢他那么多女人。那我们就把她们都赶走好不好,王府只要你一个人女人。”
他像是在为凉意主持公道,却让她起了全身的鸡皮疙瘩,背脊发凉。
树下的张明德见凉意面色难看,立刻掏出两个铜板在旁边的摊子上买了两个肉饼。故作惊讶的大喊道:
“哎,凉意你的饼怎么忘记拿了!”
他大长腿几步就冲了上去,大公子已经放开了她。
两人意味深长的对视了几眼,并未开口说话。
张明德:“你适才不是说要请我去陈家铺子吃混沌吗?愣着干什么,走啊!”
他大剌剌的拍了凉意肩膀一下,豪迈的挎着她肩膀就走了,也不同王槿行礼。
两人就在他深沉的目光注视下,一步一个脚印的走进人群里。
躲掉他的视线后,又立刻扒在矮墙后看了回来。
只听得王槿对着地下的王黎喊道:“跟着,回去了。”
地下的人立刻就爬起来跟在他身后,那是狗跟着主人最是忠诚和安全的距离。
大公子当然知道凉意回头了,微微有些失望她不仅不听话,还学会忤逆。
不再像以前那样给什么就吃什么了,他给她调教那么久的王黎,现在也都敢挑嘴了。
他想倘若她要是一直养在王府里,是不是就会像黎儿一样听话了。